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来让教主洗洗脑[穿越] 作者:笑青橙 文案 人们心目中的大好人钟世诚死了,死于车祸。 钟世诚没上天堂也没下地狱,而是被太白金星送到了古代去感化一名天煞孤星,让历史回归正道。 钟教主:不愧是我,教养个孩子都能走上称霸之路,我是成为洗脑教主的男人! 封信徒:恩,不愧是你。 钟教主:告诉我,你的洗脑心得。 封信徒:成为洗脑教主·的·男人。 钟教主:…… 西皮:重生八世天煞孤星×伪圣母真腹黑美发师 内容标签: 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钟世诚 ┃ 配角:封胜 ┃ 其它: ================== ☆、001追悼会 以别人看不见摸不着的灵魂状态参加自己的追悼会,这还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作为这场追悼会的主角,钟世诚显得非常没心没肺,他盘腿飘在半空中,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以一种欣赏交响乐曲的态度欣赏着这一场为他送行的追悼会。 为钟世诚办追悼会的,不是他的家人,而是与钟世诚交好二十余年的好友,郑一良。叙述死者生平的悼词,也是由钟世诚的这位铁哥们宣读的。 毫不夸张地说,郑一良是一个从偶像剧荧幕里走出来的帅哥,当他红着眼眶为钟世诚念着悼词,送好兄弟最后一程,不少前来参加追悼会的女性都感到心疼。郑一良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的好兄弟,钟世诚,生于1984年12月。2014年12月12日,因重大交通事故不幸罹难。钟世诚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但我们不会忘记他留给我们无价的财富……” 郑一良的声音富有磁性,念起悼词来颇有感染力。钟世诚很少去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郑一良以前也从没有当面夸过他,两人相处的时候郑一良总是喜欢变着法损他。钟世诚用手掌托着下巴,有些出神听着郑一良几乎要把他夸上天的生平介绍。 在郑一良的叙述中,钟世诚的人生历程是这样的。 钟世诚曾经有过一段幸福的童年,这种幸福在他六岁丧母、七岁后母进门之后就一去不复返。有了后妈就有后爹,后母尖酸刻薄,父亲嗜酒如命,在同父异母的弟弟出生后,钟世诚的日子就更难过了。钟世诚抱着感恩的心态,努力地这个没有容身之地的家生存下去,直到他的好父亲逼着他从高中辍学,让他去打工为家里分担经济压力。 钟世诚默默地忍受了多年的虐待,在他父亲逼他退学的时候终于忍无可忍,他毅然和父亲断绝了父子关系,收拾了行李,从此远走他乡。钟世诚年龄小,又只有初中文凭,他能养活自己的方法并不多,在这些为数不多的选择中,钟世诚选择成为一名美发学徒。 钟世诚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从一名给人洗头发洗到烂手指的美发学徒,一步步成为全国著名美容美发连锁店的所有者、世界著名的美发师。钟世诚的创业之路,一直是美容美发行业的励志教材。 钟世诚功成名就,嗅到利益的人蜂拥而至,其中包括和他断绝了关系的父亲和后母。钟父在钟世诚离家那年做起了养殖生意,后来生意越做越好,生活也宽裕了起来。可惜好景不长,钟父想要扩大养殖场的规模,却被合伙人卷走了几百万,又祸不单行地遇到来势汹汹的禽流感,钟家的养殖场直接宣布破产。欠了一屁股债,变卖了养殖场、房产都没能没还上的钟父无路可走,只能低头向钟世诚求助。 钟世诚的事业初具规模,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可钟世诚顶住了压力,不仅帮钟父还掉所有债务,还把钟父、后母以及那个不学无术的弟弟接到自己家里,并给他们安排了新的工作。 钟后母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她眼红钟世诚的成功,无所不尽其极地想要从钟世诚心窝里掏出点利益来,还撺掇自家那个溺爱着养废了的儿子搅和进去。可钟父好歹还是要点脸的,如今寄人篱下,他不可能任由这两个人乱来。 这家人所住的小区是个档次不错的公园式小区,住户的素质也相对比较高。钟家两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的家庭伦理剧,在邻居看来非常可笑。由于钟世诚很会做人,与邻居的关系一直都不错,在钟世诚的恳求下,邻居们没有把钟家的闹剧当做谈资,钟家的家丑也才没闹得人尽皆知。 介绍到这里,大概也就能明白,为什么钟世诚的父亲健在,钟世诚的追悼会却由郑一良这个外人来主持。郑一良已经很给钟父面子了,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起钟世诚在被赶出家后依旧接纳了债务缠身的钟父一家,至于钟父一家在钟世诚尸骨未寒时,就迫不及待地妄图把钟世诚的财产全吞下的行为,郑一良只字未提。不过即使郑一良未说,钟父三人抢夺财产的动静实在太大,前来参加追悼会的人,基本没哪个不知道他们作为的。 就算事先不知情,从衣着光鲜前来参加追悼会、难掩喜色却还要假惺惺哭泣的钟后母身上也能看出端倪来,他们绝对吞了钟世诚的财产。可谁又能说些什么呢,毕竟钟世诚没有妻儿,在没有遗嘱的情况下,钟父一家就是第一顺位遗产继承人。 不知道看到这里,各位亲爱的读者是否觉得钟世诚生前掏心掏肺对家人好,却落得如此下场实在太不值得,从而产生了一种钟世诚是个笨到极点的圣母的认识,盼望着作者能给钟世诚一次重生的机会,大开金手指让钟世诚大开王霸之气,虐得那极品一家死去活来? 和各位一样,在郑一良这个童年玩伴看来,钟世诚童年时一直被后母欺压,事业有成后又被钟父这些个吸血鬼缠上,死后还被觊觎财产,这一生过得实在过得很可怜。 可事实上,真的如此吗—— 只要你看一眼此时钟世诚嘴角挂着的那抹淡然的微笑,你就绝对不会这么想了。 ☆、002钟世诚其人 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各位,钟世诚一点都不稀罕重生,这当然不是因为钟世诚的圣母境界已经达到对钟父一家全无怨恨的水平,而是另有其他原因。钟世诚做人奉行一条准则:有仇必六十倍奉还,能报复立即报复,不能立即报复十年之内必定报复。 早在钟母去世的前一年卧病在床的时候,钟世诚就察觉到了,钟母偶尔会偷偷地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抹眼泪。钟世诚是个早慧的孩子,他旁敲侧听,得知父亲竟然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钟母去世后钟父再娶进门的那位。 钟后母是个虚荣的人,她对小三的黑历史和后母的身份异常介怀。起先钟后母是想当一个街坊邻里都夸赞的后妈,可不管她如何对钟世诚好,都没办法让钟世诚对她露出哪怕一个笑脸,也就不再用热脸去贴钟世诚的冷屁股。 其实两人当彼此是空气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也不是不可以,可偏偏事不如愿,于是就有了后母歇斯底里辱骂继子、把继子打得穿着夏装校服上学都遮不住手臂腿部青黑的恶劣行径。 钟后母的行为确实不对,可有句话叫做先撩者贱,这个贱人就是钟世诚,他总是能轻易地用几句话戳中钟后母痛脚,逼得她破口大骂。钟世诚还懂得在挨打之后给自己的淤青上妆,一副小可怜的模样往外头走几圈,彻底毁掉钟后母给街坊邻居留下好名声的美好愿望。 钟世诚和钟后母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从他七岁一直打到十七岁,一直到他与钟父断绝父子关系才告一段落。这十年的战争,彻底毁掉了钟后母的名声,多亏了那些爱嚼舌根子的中年妇女,钟母即使去到离家十公里的菜市场买菜,都能有人认得出她是谁,并指指点点地讥笑她几句,让钟后母很是下不来台。 两人斗了那么多年,夹在中间的钟父不可能没有察觉。对两人的矛盾,钟父左右不是人,为难之下便一直装作不知。逃避只是一时的,钟父并没能一直逃避下去,钟世诚读高二那年,钟父开起了养殖场,钟后母的娘家给了他很大的经济支持,钟后母在家中的地位直线上升,甚至都要踩到钟父头上去了。 钟后母以家中经济紧张为由,要求钟世诚退学,去打工赚钱来补贴家用。高中并不是九年义务教育,父母当然有权利不供孩子上高中。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钟父没办法在这点上反抗钟后母,他甚至对节约费用并且还有得赚这点颇为心动。在钟父默许的情况下,钟世诚退学便是铁板上钉钉子的事了。 钟父的行为无疑是在往钟世诚心窝上捅刀子,钟世诚的学习成绩非常好,在老师的眼中,他是可以冲清华北大的尖子生,宝贝得不得了。而钟世诚也非常渴望能读大学,他对未来的大学和专业有明确的规划——京城的清华,航天工程。 这个明确的目标的雏形在钟世诚四五岁时就已经形成,那是钟世诚童年里最美好的一段回忆,小小的钟世诚被母亲抱在怀里,坐在藤椅上仰望着星空。钟母边轻柔地抚摸着钟世诚的脑袋,边给他数着星星讲各种星座的故事。钟母是个文艺女青年,当年的天空也比如今要澄澈,这日复一日下来,钟世诚对星空的兴趣日益加深,在钟母死后,这种兴趣逐渐转变成一种固执的情结,深深烙在钟世诚心底。 小时候嚷嚷着要当科学家的孩童多到数不过来,长大后真的能当上科学家的却并不多,而钟世诚正是很有可能当上科学家的那一个,可这种可能性,被钟父和钟后母联手扼杀了。钟世诚把所有能用上的方法都试过了,都没能改变退学的决定。 和钟父一起到学校办退学手续的时候,钟世诚非常地平静;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家打工的时候,钟世诚依旧非常平静。在收拾行囊离开家的时候,钟世诚当着外人的面,把一直藏在心里没说出来的话说了出来:在共患难的妻子卧病在床的时候出轨,这样的父亲让我不齿;不要脸地破坏他人的家庭的小三,这样的继母让我恶心。 钟世诚有很多朋友,郑一良是最要好的那个,而且还是个富二代,要帮钟世诚的忙,那完全是小菜一碟。不过钟世诚并没有向任何人求助,他与钟父断绝父子关系后,揣着自己这些年存下来的钱,毅然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以一个美发学徒的身份在城市里站稳脚跟。 从美发学徒到名利双收的成功人士,其中的艰辛就不做赘述,钟世诚对传记式的经历并不感兴趣,他也出过个人传记,不过那都是别人代笔的,他一字未动。 要说就说说钟家一家人破产投靠钟世诚的事吧。这句话的关键词,旁人的解读大概是投靠二字,不过在钟世诚的眼中,关键字只有——破产。 哈!也许你会认为,钟家的破产是老天有眼,看不惯这一家整他们的,事实上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钟家的养殖场一直做得不错,口碑也很好,会在事业上升期突然遭遇重创,这背后怎么可能没有鬼。这场阴谋背源于钟父的合伙人会突然卷款逃跑,那是因为这人好赌,在赌场欠下巨额债款,他卷走的那几百万都还不够填上赌债的深坑。 那个合伙人赌债压身,这事和钟世诚自然没有关系,和钟世诚有关系的,是那个合伙人输掉全副身家的赌场的老板,一个比钟世诚大了整整十岁的男人。呃……当梦想被扼杀之后,人走上歪路也很正常。钟世诚已经不可能成为航天学家,失去目标之后,钟世诚便终日沉迷于如何赚更多的钱,随着事业的发展,他的手也越伸越长,那赌场老板就是如此结识而来。 赌场老板是个GAY,钟世诚长相不错,老板对钟世诚一见钟情,便起了老牛吃嫩草的心思。老板得知钟世诚和钟家的过节,正好又遇到钟父的合伙人来赌博,便决定给钟家一个教训,以此来讨好钟世诚。 在钟世诚默许的态度下,赌场老板忙活得非常起劲。如此这般,钟家三人便落到了钟世诚手掌心,而且还对钟世诚这个整垮他们家的罪魁祸首千恩万谢。他们在钟世诚家中寄人篱下时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咳,钟世诚说这是个秘密,不让我说。总之就是一句话,钟世诚绝对不是个好人。 不是好人也是分程度的,钟世诚不是个好人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步。打个比方,钟世诚猜测过,他的死九成不是意外,而是因为他的手伸得太长,以致于过了界,侵犯到某些组织的利益。 钟世诚并不觉得自己死得冤枉,无法成为航天科学家的遗憾也无法弥补,他的遗嘱也早就公证过,要等钟世诚正式下葬才会公布,钟父三人一点好处都拿不到。钟世诚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留恋,只想早些去自己该去的地方。 此时,郑一良已经念完了悼词,陆续还有其他几位好友致辞。 追悼会的程序一项项进行着,来宾向遗像三鞠躬、绕行灵柩一周并把花放下,奏乐,礼成。在这一刻,钟世诚从未有过如此清晰的认识,他真的死了,从此刻起,就要那个哭成傻逼的郑一良永远地道别了,这个世界与他再无关系。 钟世诚想要深呼吸几下平复一下激动的情绪,却没办法做出呼吸的动来作,他都忘了,鬼没有呼吸的功能。自嘲地笑了一会,钟世诚才抬起头来,45度仰角看向遗像上方的某一点。“黑白无常大哥,我在人间也晃得够久了,能麻烦您引个路送我到地府吗。” 钟世诚的感觉并没有出错,从追悼会一开始,就有某种无形的力量在监视着他,他默默找了很久,才确定监视他的东西在遗像正上方。半空中,一颗颗彼此碰撞的金色颗粒越聚越多,最终形成一团硕大的柔和光源。悠远的苍老声音从光源传来,“钟世诚,老朽果然没看错你,在人间的最后一刻,你也没有怨恨自己的家人,而是平静地原谅了他们,这是何等高尚的品德和情操。” “……”钟世诚在很认真地思考,如果据实以告说自己已经整够钟家三人,而且等他入土之后钟家三人会更惨,所以才不留遗憾的话,自己的灵魂会不会对方恼羞成怒地撕成碎片。 那团光芒似乎很急切,他没等钟世诚做出回应,便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有一个堕落的灵魂正在威胁着历史的正轨,若无法引导他走上正途的话,会导致世界毁灭。我们需要你这种真正的大善人去引导那个堕落的灵魂走上正途。” 钟世诚没有立即拒绝光团的要求,也没有纠正他是个大善人的说法,而是向光团询问道:“如果我接受这项任务的话,我能得到什么报酬?” 光团闪了闪,他听懂了钟世诚的话,停顿了一小会才说道:“老朽乃太白金星,在老朽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可为你实现一个愿望。不过这项报酬必须以你的任务成功完成为前提,任务失败的话世界就会毁灭,你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实现你的愿望根本是无稽之谈。” 空手套白狼的愿望落空,钟世诚也没有太在意,毕竟他想要实现的愿望太过虚无缥缈——让母亲有个安稳快乐的来世。钟世诚对太白金星的光团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恕我能力不足,不能接受您的任务。” “什……么?”太白金星的声音显得特别惊讶,他完全没想过钟世诚会拒绝,钟世诚是天道直接选出的人选,他只是负责接引,传送的法术早就准备好了,他一惊之下,竟提前触发了传送。一个阴阳八卦阵贴着钟世诚脚下张开,已经没有了重力的钟世诚竟缓缓地沉入阴阳八卦阵中。 钟世诚很清楚,太白金星所展现出来的能力,绝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凡人灵魂所能反抗的,他没有胡乱挣扎,而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任由八卦阵把他吞没。在彻底被吞没之前,钟世诚还能冷静地跟太白金星开玩笑,“嘿,如果可能的话,我会试试看把他教导成一个和我相反的人。” 满肚子坏水的伪善者,其反义词是——表面看起来是个坏蛋的真圣人? ☆、003阉人爹 封胜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睁眼便看到了头顶上方那顶布满了灰尘的蚊帐。封胜眼力极好,即使屋里的环境非常昏暗,他也能看得清楚蚊帐上的每一寸灰尘,以积尘的厚度来看,估计得有两三年没洗了。 封胜没有洁癖的毛病,但他所处的环境,已经肮脏到常人无法忍受的程度。封胜勉强支撑起疲乏的身体,翻身离开满是人体汗酸脚臭味的床铺。才走出几步,封胜脚底一软,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看去,脚下是堆积成小山衣物,衣服上油腻腻的,没一处是干净的。 衣服堆旁边摆着些许破旧的碗碟,碗里还留着些腐烂的食物,苍蝇正嗡嗡地绕着食物飞舞,刺鼻的臭味萦绕在封胜鼻尖,熏得他发晕。封胜胃里一阵翻涌,他捂着嘴忍住了干呕,顶着额上跳动的青筋,快步离开了这间堪称腐海森林的屋子。 封胜饿得耳朵嗡鸣,身体发虚,再加上夜色昏黑,一时没注意到屋外竟然还有别人。当封胜前脚踏出屋子,后脚跟还站在屋里,一抬头竟看到一张放大的面孔,这张脸上布满了褶子,脏兮兮打着结的头发垂直额前,眼睛里的瞳仁浑浊不堪。这是一张乞丐的脸。 封胜嗅着从老乞丐身上传来的臭味,心想,这就是天庭为我找的最后一位引导者吗—— 为了不让看客一头雾水,这里必须介绍一下封胜其人。封胜是应运而生的披着人皮的怪物,以天煞孤星冠名。天煞孤星生性凶恶,命硬且强大,成长到后期能以一人之力颠覆世界。为了让历史走上正轨,必须阻止天煞孤星堕入黑暗。 天煞孤星无法消灭,难以杀死,且天庭无法直接插手。天庭能做的只有寻找真善之人去感化天煞孤星,可天煞孤星又岂是那么容易感化得了的?在钟世诚被强行上任之前,天庭已经多次逆转年轮,派人去感化封胜,钟世诚的前任真善之人一共七人,男女老少皆有,他们的感化全以失败告终。 最为恐怖的是,在第三次逆转年轮时,封胜已经掌握了记忆巩固的方法,从第四世起,天庭就没办法再洗去封胜前世的记忆,而且天庭对此一无所知。 凡事都有画上休止符的时候,逆转年轮也是有极限的。八,这是一个大圆满的数字,当封胜第八次站在幼年的□□,逆转年轮的法术将会不再对封胜起作用。历史到底是延续还是毁灭,全看封胜这一世的选择了。 最后该做什么选择,答案对封胜来说几乎没有悬念。不过封胜此时的身体才五岁,离时机成熟之时还有十一年之久。为了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在时机到来之前,他会一直待在引导者的身边,在此期间他需要做的就只有两个字,忍耐。 老乞丐见封胜这小萝卜头表现得十分沉稳,半点不怕他,心里直呼惊奇,他把手上沾着脏污的碗递到封胜鼻子底下,碗里盛着一个被啃过几口的黄面馒头:“你总算醒了,饿狠了吧,你爹得三更天(晚上十一点到隔天凌晨一点左右)才会来看你,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得知老乞丐并非天庭派来感化他的人,封胜并没有太大的感触,反倒是老乞丐施舍给他的黄面馒头,让封胜的心情有些复杂。说实话,呆在在真善之人身边时,封胜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就算是某一任刻意为他营造困苦环境的真善之人,也不曾让封胜吃过老乞丐施舍的带着口水的黄面馒头。 封胜并不是娇气的人,在生存问题面前,只要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封胜都能往嘴里塞。不过此时并不是生死存亡需要体力支持的危急关头,封胜也没有饿到不吃东西就会立刻死去的地步,所以封胜从老乞丐那里接过黄面馒头后,并没有急着吃,而是捧着馒头,在距离老乞丐旁边一个相对干净的石阶上,背靠青砖墙慢慢下滑身体坐了下来。 老乞丐给封胜的馒头是他忍着饿留出来的份,起见封胜没吃馒头,他也没有太过苛责,只是叹气复叹气:“为了活下去,该吃东西就吃东西,你已经不再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了,不会再有人哄着你吃饭了。你爹他虽然……”老乞丐含混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但他是个好人,你跟着你爹好好过日子。” 封胜反应得很快,老乞丐才说完,他就接话问道:“我爹虽然什么?”封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不容拒绝的迫力。 老乞丐乞讨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那是炉火纯青的,在压力之下,竟不由自主地就把话说了出来:“你爹他虽然没有了下面的那个玩意,在勾栏院干些不体面的活来养活我们,但他真的是个好人。” 听到如此具有冲击力的答案,封胜发了好一会呆,最后决定啃两口黄面馒头来压压惊。 老乞丐刚回答完封胜就后悔了,万一钟大知道他对封胜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肯定会对他很失望。老乞丐偷看了好几眼封胜的表情,都没见他有什么厌恶的反应,以为是因为封胜年纪太小,以前又是生在体面的人家里,所以难以理解他粗俗的话是什么意思。老乞丐暗自拍了拍心口,真是虚惊一场。 后来老乞丐絮絮叨叨地对封胜说了很多:你爹在恶霸脚底下救了我,你爹生活困难的时候还愿意出银子帮我这个重病的老乞丐找赤脚大夫治病,你爹还帮我抢回了我的屋子,总之你爹就是个超级大好人,等等等等…… 和以前教养过封胜的善人相比,封胜这位新爹帮助一个老乞丐善事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听老乞丐说到最后,封胜对新爹的印象越发古怪起来,找个善良到能舍己为人的善人来引导他,这就是天庭最后的杀手锏吗? 那人身上就只有那么点银子,结果发善心把银子全掏出去帮老乞丐治病,一点也没给自己留,悲催地沦落到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的地步。走投无路之下,他只能和老乞丐一起结伙抢回了老乞丐的老窝,也就是封胜刚醒时所在的那间腐海森林一样的房子。 据老乞丐所说,封胜已经在那间腐海森林里住了五天,这五天时间,封胜一直在昏迷和清醒之间反复,那位新爹一直在外头想办法赚钱,只有每天夜里会带些食物回来探看封胜,随后又匆匆离开…… 老乞丐说得意犹未尽,一个提着灯笼的身影由远及近,打断了封胜对老乞丐的套话。封胜暗道一声可惜,便转头看向那人。来人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他面色白皙红润,剑眉星目,一头如墨的长发整齐地梳好,盘于头顶用头巾以胡桃结系稳,身穿深色窄袖袍,脚蹬长筒步靴,大步流星地朝着老乞丐和封胜的方向走来。 这个一举一动都落落大方的人,正是太白金星一惊之下连外挂都没来得及开,就直接扔到这个古代世界来的钟世诚。钟世诚瞧见和老乞丐一起坐在石阶上晒月亮的封胜,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倒是老乞丐拖着一条跛脚站起来,激动地朝着钟世诚迎过去。“钟大,小公子醒来了!” 钟世诚朝他点了点头,伸食指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示意他说话小声点,别把安家在这附近的乞丐吵醒,随后才转头看向封胜:“你昏迷了五天才醒,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钟世诚的声音与其温润如水的外表极不相符,是非常刺耳的沙哑声音。封胜是见过宫里头的太监的,那些人的声音有种异于常人的独特腔调,却绝不是钟世诚这种难听的声音。这个念头在封胜脑子里一晃而过就被他抛到了脑后,封胜知道,这些被选来感化他的善人,和这个世界的人有着绝对性的区别。 封胜捏了捏手中冷透的黄面馒头,视线落在钟世诚手中散发着食物香味的油纸包上,很诚实地说道:“我饿了。” 钟世诚嗯了一声,却没有把油纸包交给封胜,而是转头对老乞丐说道:“陈叔,我今天赚了好些银子,现在封胜也醒了,我打算带他到客栈去住,你要跟我们一起来吗?” “我,我……”乞讨时口牙麻利,见便宜就占的陈大叔,此时竟语塞,半晌都说不完整的一句话来。 钟世诚正色道:“陈叔,我不是在施舍你,而是希望你能在我不在小胜身边时,代我照顾他。找别人照顾小胜我不放心,而且花费太高我负担不起,陈叔你就当是帮帮我吧。” 作为听众,陈叔和封胜都觉得,钟世诚肯定不是为了让陈叔帮忙才邀请他一起去客栈住的,而是在用一种不伤人自尊的方法施舍陈叔。别说感动得一把眼泪的陈叔,就连封胜这个生而为恶的人,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刚才钟世诚没立即给他食物,恐怕也是为了营造一个相对严肃的谈话空间,为的就是让陈叔感觉到尊重吧。 被人洗脑了七世,封胜已经养成在不经意时做些小善事的习惯,不过本人没有察觉就是了。封胜伸手扯了扯陈叔破旧的袖子,自降辈分说道:“陈爷爷,你的病还没好全,继续住在这种地方,你病情很有可能会反复,还是和我们一起到客栈去住吧。” 封胜的话直击在陈叔心上,让封胜在腐海森林睡了五天,这并不是陈叔故意的,而是他的身体这些天一直很差,照看封胜之余,已经没有力气去收拾屋子。陈叔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答应了随钟世诚一起到客栈去住。 三人草草吃了点钟世诚带来的食物,便收拾些家当离开了这条居住着许多乞丐的尾巷。陈叔拖着跛脚拿着家当走路已经很吃力了,还处于四肢乏力状态的封胜,只能由钟世诚带着走。 随着钟世诚的靠近,封胜嗅到了他身上混杂着好几种脂粉味和酒味的气息,的确是刚从勾栏院离开的味道。封胜被钟世诚轻轻松松地就用单手抱了起来,他安稳地坐在钟世诚的臂弯里,心中感慨—— 从勾栏院里出来的阉人爹,你又要如何感化我? 作者有话要说:233333我用性命担保,我没有毁掉钟世诚的性♂福 ☆、004封胜 钟世诚带着食物到后巷找封胜和陈叔之前,就已经在如家客栈里预订好两间上房,并托掌柜帮了些忙。当钟世诚带着封胜和陈叔来到如家客栈,洗澡的热水、热腾腾的食物,从里到外备齐的新衣,崭新合脚的新鞋子,全都准备好了,只待他们享用即可。 对客栈如此全面的服务,陈叔显得有些不自在,封胜则表现得淡定多了,他把掌柜的周到看在眼里,估算着钟世诚需要为这一切付多少钱,最后封胜得出了一个适中的价钱,二两银子。别小看二两银子,在封胜的这个世界里,二两银子足够三口之家富余地用一个月了。 结果一转眼,封胜竟然瞥到钟世诚悄悄往掌柜的手中塞了最少十两银子,这两人一塞一接的动作十分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个动作。 钟世诚前一天还因为缺钱而不得不把封胜留在腐海森林,今天却突然有那个财力带着封胜到如家客栈大手大脚地挥霍钱财,对此封胜一点也没觉得奇怪。被托付重任前来感化他的善人,总是能轻易地获得许多资源,用那些善人的话来说,这就是金手指。 封胜和陈叔都饿极,钟世诚便让他们先用过饭再做梳洗,反正饭菜都摆在钟世诚住的上房里,也不怕他们脏污的形象会影响到其他客人。钟世诚已经用过饭了,但还是陪着封胜和陈叔一起落了座,并很自然地给封胜剔鱼骨,夹菜。封胜也不推拒,一口一口地进食,胃袋渐渐被食物填满,有种他正活着的真实触感,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钟世诚订下的两间上房,一间让大病未愈的陈叔住,一间则是钟世诚和封胜合住。等两人吃饱喝足,钟世诚亲自送陈叔回到他那间上房,过了好一会才折返回来。当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店小二已经把桌上的碗碟收拾干净,封胜也不需要人操心,很自觉地到屏风隔开的浴间去梳洗。 钟世诚一向不喜欢小孩,那些混世大魔王总让钟世诚难以应付,封胜的懂事让他着实松了口气,阴郁的心情却依旧阴郁。如家客栈配的浴桶很高,封胜那小短腿小短手的用起来肯定很困难,但钟世诚也没去问封胜需不需要帮忙,他合衣在床上躺了下来,听着封胜洗澡的水声,思绪渐渐远扬—— 因为太白金星的失误,钟世诚提前卷进了时光流沙中,不止金手指没开,连来到这个世界的时机也十分凶险。在时光流沙的洗刷之下,钟世诚的身体返老还童回到了十六岁,当眼前的景色从望不见尽头的雪白流沙变成正常的景物,钟世诚已经身穿着如同古风网游的新手装,怀里还抱着个眉头紧锁蜷缩成一团、睡得很不安稳的孩子。 那里是一座古朴中带着贵气的山庄,可钟世诚完全没有欣赏山水的心情,因为这座山庄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断肢残臂随处可见,在夜色的黑纱笼罩之下,十分触目惊心。更为糟糕的是,造成这出惨剧的那些人尚未离开,他们四处活动,见人就杀,翻箱倒柜,把所有钱财都卷走。 钟世诚到底是没有丧尽天良,他没扔下孩子自己一个人逃跑。可钟世诚带着孩子没办法跑远,只能藏在一处供下人使用的茅厕里,必要的时候,跳入粪池也能躲避追杀,毕竟对自己这么狠的躲藏方法,很难让人想得到。 好在钟世诚的运气总算没坏到头,直到那些匪徒离开,都没人来这处茅厕搜寻过。等钟世诚终于从茅厕出来时,他的嗅觉已经彻底地麻木了。那些匪徒离开之时,为了湮灭证据,往山庄里放了火,那时正值秋高气爽之时,火势蔓延得很快,留给钟世诚逃跑的时间并不多。 时间虽然紧迫,但钟世诚并没有急着逃跑。 在躲避匪徒的时候,钟世诚并没有把时间都浪费在瑟瑟发抖上面,而是把自己和怀里的孩子仔细检查过一遍。万幸两人都没有中毒的迹象,但他们也身无分文,最值钱的就是孩子挂在脖子上的一块玉佩。玉佩是一只活灵活现的玉兔,在玉兔的躯干上,巧夺天工地将“封胜”二字融入其中,估计是孩子的名字。 太白金星虽然没来得及交代清楚任务,但钟世诚又不是傻子,怀里的这个孩子大约和他的任务有着密切的关系。钟世诚的直觉一向很准,手中的玉佩太过烫手,留着以后肯定有大麻烦。 当匪徒们因为火势而远离时,钟世诚当机立断从茅厕离开,他用井水浸过的帕子捂住口鼻,在火场里穿行,寻了具体型和封胜相仿的尸体,把玉佩塞进了他的衣襟里,并尽可能地在火势不危及到的地方摸尸,尽可能多捡些钱。 最后,钟世诚还留了个心眼,这山庄那么大,匪徒人数也有限,难免会有遗漏的人没杀掉,恐怕在山庄的外头,还留有匪徒埋伏等着捡漏。钟世诚用一条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腰带,把封胜捆在背上,选了个逆风的方向,用铲子挖出一条防火带,哪怕火焰烤得他全身发烫,依旧耐着性子等着,直到隐约听到“走水了——走水了——”的叫唤声以及打更的声音,钟世诚才敢从山庄离开。 山庄附近还有不少人家,惊动了这些人家,那些匪徒自然不可能继续在这里逗留。不过钟世诚依旧不怎么放心,所以哪怕已经累得不行,钟世诚也没停留,他一路向南走,直到白天的白代替夜的黑。带着封胜死里逃生,钟世诚自认为已经对封胜仁至义尽,所以钟世诚很干脆地把昏迷不醒的封胜丢在闹市的某个藏污纳垢的角落里,潇洒地拍拍屁股走人。 钟世诚扔下封胜之后,察觉到一件怪事,不管他怎么走,都会不由自主地在早市附近打转,根本无法离开。钟世诚何等聪明,一下就想明白了,这事跟封胜绝对有关系。当钟世诚再一次找到封胜的时候,封胜正躺在一张破席子上,身上盖着一张破布,他的旁边正坐着一个老乞丐。这正是钟世诚和陈叔的第一次相遇。 因为太白金星什么都来不及交代,钟世诚只能自己摸索。在封胜昏迷的这几天里,钟世诚一边打听着这个世界的事,一边做一些实验。 首先,钟世诚确认了一件事。 他所在的这个国家叫做庆国,年号为永庆,永庆十九年。历国有着唐朝的繁盛以及清朝的闭关锁国政策,与他在历史书上所学过的任何一个朝代都对不上号。 钟世诚搞不清楚,太白金星所说的“如果不感化天煞孤星的话,就会颠覆历史,导致世界毁灭”是为何意。钟世诚做出过几种猜测,其中最为靠谱的猜测大概就是,这是历史树的重要分支之一,如果这条分支被毁的话,就会导致整棵历史树的灭亡,钟世诚所在的历史分支也会一起毁灭。 其次,钟世诚打听清楚了封胜的身世来历。 偌大的山庄,所有人在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这事闹得极大,说起来虽然有点不近人情,但确实大大方便了钟世诚打听消息。那个山庄只是封家的别院,住着封母和封胜母子俩主子,以及一干下人。 封家只是商贾人家,但妙就妙在封家出了只金凤凰,乃当今圣上最受宠爱的淑妃。因为淑妃的关系,封家水涨船高,成了炙手可热的皇商之一。封胜的母亲与淑妃乃姐妹关系,封母是嫡女,淑妃是庶女,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不对盘。封家因为淑妃的关系而出了头,封母的母亲自请下了堂,淑妃的母亲一跃成为正妻。 封母在家中的地位一落千丈,由于承受不了心中的落差,封母竟鬼迷心窍地犯下了大错,她未婚先孕生下了封胜,这事让封家闹了个没脸。封母在还没生下封胜得时候,就被赶到了别庄去住,如无意外,封母将老死在那别庄中。 仿佛上天嫌封母的下场还不够惨,封母生封胜的时候难产,在床上折腾了三天三夜才把封胜生下来,身体也被伤了。那三天暴雨连绵不绝,闹起了洪水。当地一个颇为有名的神婆在那段时间得了病,当她病好,看到被洪水摧残得不成样子的地方,大呼小叫地说道:封家别庄诞下了天煞孤星!才念叨了两遍,这位德高望重的神婆便两眼翻白,腿一蹬便到奈何桥去排队了。 这下子简直不得了,口口相传之下,传言变成了一个很可怕的地步:封母未婚先孕,诞下了一个天煞孤星,他会克死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人,而且会危机国家社稷! 传言闹得太凶,让有心人给传到了皇帝的耳中,老皇帝已经五十多岁,人老了就会怕死会迷信,他对这个传言颇为忌讳。幸好淑妃早就知道此事,及时地拿出了对策,在淑妃极尽风.骚的温柔乡劝哄之下,老皇帝终于放宽了心。但即便如此,老皇帝还是心里留着个疙瘩,对淑妃也不如往日那么宠幸了。 随后又过了六年,封家别院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封母和封胜都平安地活着,封胜的天煞孤星之名也就渐渐被人遗忘到了脑后。 现在,封家别院的一场无妄之灾,让封胜的天煞孤星之名又被挖了出来,成为了众人酒饱饭足之后的谈资。众人对封家别院的遭灾莫有不叹息的,但钟世诚能从他们冷漠的叹息中听出一个隐藏的讯息,封胜那个天煞孤星死掉,真是让人安心。对此,钟世诚表现得也很冷淡,既不为封胜觉得可怜,也不会为他感到愤怒。 再次,钟世诚做了不少与封胜有关的实验。 比如杀死封胜,不管是直接杀害还是间接杀害,所有手段都落了空。又比如抛弃封胜,只要有着抛弃的念头,他就没办法远离封胜直径一百米以内的范围,但只要他心中没有抛弃封胜的念头,他的活动范围就完全没受到限制。再比如在不抛弃封胜的前提下,扔下封胜不管的最长时长,结论是,在一天二十四小时之内,必须要见到封胜一面。 也许还有别的一些限制是钟世诚没挖出来的,但以上的三个实验已经能得出较为完整的结论:第一,封胜就是钟世诚需要感化的天煞孤星;第二,在封胜被成功感化之前,他是钟世诚摆脱不了的责任;第三,封胜可能存在对感化者巨大的危险,为了不让感化者逃避自己的责任,所以才做出如此细致的限制。 这所有的所有,概括起来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封胜是钟世诚的麻烦。为了尽早解决麻烦,钟世诚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计划的雏形,至于具体要怎么做,还得先看一下和封胜谈话之后的,封胜的态度怎么样。 钟世诚从床上坐起身来,看向沐浴之后显出几分孩子气的封胜,此时他的声音已经从粗犷黯哑变成了正常的男中音:“封胜,对于你昏迷之前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吗?” 钟世诚声音的变化让封胜心中咯噔一下,他没有刻意掩饰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要知道一个正常的小孩,还不至于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封胜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只记得我叫做封胜。”这是封胜对引导者一贯的说辞,也是天庭对他的洗脑,只是这种洗脑已经不再起作用罢了。 钟世诚点头表示了解,他指了指一张搬到床边的椅子,“你过来坐下,我把你的身世告诉你。” 钟世诚没有像其他引导者一样做出多余的同情之举,这让封胜心里好过了不少,就让他来听一听,这次的引导者,到底会给他编造出一个什么样的身世吧。 封胜迈着小短腿,爬上了那张对他来说略高的椅子,黝黑的双眼直直看着钟世诚,就像是一个期待着睡前故事的孩童。 ☆、005天香院 和封胜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钟世诚没有编故事,原原本本地把他所知道的都告诉了封胜,最后还特平静地问了封胜一句:“你想要报仇吗?” “………………”封胜简直惊呆了,这个引导者脑袋里装的都是浆糊吗,难道他不知道天煞孤星沾的血气越多,就会变得越嗜血,这简直是把他往毁灭世界的道路上推。也许这个引导者是在试探他,这么一想,封胜装出害怕的模样,瑟瑟发抖地说道:“那些屠杀了整个山庄的匪徒到底是谁,就连官府都没有一点头绪,我又能做些什么……” 封胜没有正面回答钟世诚的问题,而是用害怕来搪塞,这个回答虽然算不得绝妙,但也能反过来试探对方。封胜的反试探做得挺成功的,他从钟世诚的眼中看出了失望,用语言表述的话,大概就是“你真TM没用”。 封胜完全摸不准钟世诚这个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人真的是来感化我,而不是来助攻的吗?到底是继续装小孩蒙混过去,还是表现出一点本性来,封胜决定赌一把,反正这是最后一世了,他也已经厌倦和引导者猜来猜去周旋的游戏。 封胜当然不可能把自己的底牌都翻出来,他只是不再隐藏自己的成熟,很是沉稳地说道:“陈爷爷告诉我说,我是你在南方买来养老的儿子,你说我是你发善心救下的封家封胜。我没有过去的记忆,无法判断什么才是真实的。也许封胜的故事是你编出来的,又或者封胜的故事是真的,你想让我成为封胜的替身,作为诱饵替他吸引想要除掉天煞孤星的追杀者。还是说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的话吗。” 封胜不再刻意地装小孩,回答也变得有条理起来。对于封胜的成熟,钟世诚并不吃惊,因为他自己也是早熟的孩子。 钟母就是在钟世诚六岁的时候去世的,她临死前,钟父正在还不是钟后母的小三那里逍遥快活,一直陪着钟母到生命尽头的,只有钟世诚一人。在钟母弥留之际,钟世诚双手握住钟母渐凉的手,眼中流着泪嘴角却在微笑,他对钟母说:“您安心的去吧,钟英天、钱满方,这两个人我绝对不会放过的。” 钟母在人世的最后一个表情,惊讶、担忧——她只盼望着自己不能陪着儿子的时候,儿子也能健康快乐地成长,而不是用仇恨的语气说着要报复父亲和父亲的情人。 旧事暂且不提,钟世诚对封胜的早熟还是很满意的,早熟的孩子已经可以当半个成人来对待,以后的沟通也会变得容易些。钟世诚对封胜说道:“陈叔告诉你的身世,那是我编给他听的。至于证明你就是封胜的证据,你有一块挂在脖子上的玉兔玉佩,玉佩上雕着‘封胜’两个字。” 那块玉佩代表着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对封胜来说,那是一个执念,虽然痛苦,却舍不得扔,今世醒来不见玉佩,封胜心中像是被剜掉了一块,空落落的甚是难受。封胜用手揪着胸前的衣裳,“我隐约记得自己有一块随身携带的玉佩,如果那块玉佩是我的话,见到之后也许能恢复一些记忆。” 钟世诚笑着说道:“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我去拿玉佩给你。”结果说到一半,他的表情陡然一变,“你是蠢货吗,那种可能让人抓住把柄东西我怎么可能留着,也不想想天煞孤星到底多招人恨,搞不好那些屠了整个山庄的匪徒就是冲你去的。感谢我吧,我已经把玉佩留在别的尸体身上,现在大家都以为天煞孤星已经死了。虽然不可能瞒过所有人,至少现在你是安全的。” 轮回过一世又一世,始终都无法放下的执念,竟然被一个局外人轻轻松松地扔掉了,封胜有些想发笑。不,现在眼前这人已经不再是一个局外人了……“如果事情真的如你所说你,那还真是感谢你保护了我。可有一件事我很好奇,如果我是那么危险的人,为什么你要帮助我保护我?” 封胜说着感谢的话,却并没有什么谢意,最后的问题还相当地咄咄逼人,说实话,封胜已经开始怀疑,这一次天庭派来感化他的人,真的是个善人吗? 其实对话谈到这里,钟世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对于未来的计划,他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封胜最后抛出来的问题,回答与否对计划都没太大的影响,不过为了以后合作愉快,钟世诚坦诚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是命运共同体,你如果遇险,我也不好过。但是,我也没有义务让你过上好生活,既然我养着你,你就得乖乖听话。” 好吧,封胜敢肯定,就算这人是个好人,也绝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他之前居然会认为这是个蠢过头舍己为人的大善人,真是瞎了狗眼,去他的舍己为人!“让我们成为命运共同体的人,他能把我们绑在一起,难道就没给你什么帮助吗?” 钟世诚挑了挑眉,“我确实没得到任何帮助,”他在封胜面前将骨节分明的修长双手翻了两翻,“我就是靠这双手养活你的。” 封胜压根不信,天庭怎么可能没给引导者开金手指,就算想要得到他的感激,也烦请换个有说服力一点的说法。“如果你真的没得到任何帮助,又是怎么在一天之内赚到让我和陈叔住进客栈的银两的?我听店小二说,你直接付了一个月的住宿费。” 钟世诚不置可否,他说道:“概率虽小,但总把你藏着不见人也可能惹有心人怀疑。你明天随我一起去上工吧,正好让你看看,养活你的人到底是谁。记住,我是你爹,到时机灵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懂。” 钟世诚和封胜的谈话气氛并不愉快,但两人都对这次谈话所获得的一些想要的讯息,他们对这次谈话还算满意。两人昨夜谈得太晚,等第二天他们醒来之时,已经日上三竿。 钟世诚带着封胜去找陈叔,三人一起吃过午饭,前些日子为陈叔看病的那位赤脚大夫,专门到如家客栈找钟世诚,他先是给封胜把脉,确定封胜身体并无大碍之后,便去为陈叔续诊,还为陈叔的跛脚施针治疗,照顾得很是周到。 钟世诚随便对陈叔说了个借口,便带着封胜离开了,带走封胜的时候,他还叮嘱赤脚大夫仔细照顾着陈叔,并劝陈叔安心养病。钟世诚一派儒雅姿态,让旁人看起来简直是一位绝世大善人,若封胜不是昨夜见过钟世诚的另一面,现在肯定和旁人一样被骗了过去。 封胜轻轻地哼了一声,他扯了扯钟世诚的衣袖:“爹,我们该上工了。” 白天离开自己的房间时,钟世诚往嘴里吞了颗药,声音又变成粗犷黯哑的声音,他伸手摸了把亲手为封胜绑起的小辫子,笑得温和极了,“多谢我儿提醒,你身体恢复得如何,需要为父抱着你去吗?” 封胜毅然拒绝了钟世诚,此时的封胜不会想到,将来自己有多想和钟世诚抱一抱,却又总是求而不得。 钟世诚带封胜去的是一家名叫天香院的青楼,他们到达的时候,还不是青楼开门迎客的时候,花街冷冷清清的。天香院的大门紧闭,钟世诚牵着封胜的手绕到天香院的侧门,守门的龟公认得钟世诚,他对钟世诚问了句“这小孩是谁”,钟世诚眼神有些躲闪,回答得也含含糊糊的,龟公用意味深长的眼神从钟世诚胯.下滑过,很痛快地放了行。 封胜见过钟世诚温文尔雅的一面,也见过他言辞犀利的一面,在封胜心中的,钟世诚起码能在八位引导者中排到前三,如此高看他一等。可是看到钟世诚现在对着一个龟公畏畏缩缩的,封胜有点难以接受,他呆呆地任由钟世诚牵着他踏入了天香院。 两人才走过一段长廊,便有位衣着朴素的十岁女孩迎过来,名叫流云,“钟公公,芸娘有请。” 钟世诚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像是个猥琐的登徒子,他往流云的屁股上摸了一把,流云对此见怪不怪,只是瞪了钟世诚一眼,便快步走在前头带路。如果流云仔细看的话,她会发现钟世诚眼中根本没有淫.邪之色,不过她并没有发现,而这一幕也落在了封胜眼中。 封胜猜不透,钟世诚到底是因为什么理由,才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惹人厌的形象。但只要继续看下去的话,总会明白钟世诚这么做的理由,可封胜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流云所说的芸娘,是天香院的老鸨。芸娘年已三十有余,依旧风韵犹存,而且极有魄力,天香院能从一家快要倒闭的青楼成为花街一绝,全靠了芸娘的打理。在所有人都反对的情况下把钟世诚招进来,也是芸娘一人的主意。如今大家都明白了,招揽钟世诚的好处有多大,对芸娘也越发信服起来。 芸娘此时找来钟世诚,既和昨夜之事有关,也和钟世诚带来的封胜有关。昨夜之事暂且不提,先说说封胜的事。 芸娘见钟世诚的地方,并不是充斥着脂粉味的厢房,而是装潢和摆设都极为正式的会客偏厅。芸娘坐在主位上,早已等候多时。芸娘在这烟花之地呆久了,即使很普通的眼神,都带着若有似无的媚意,她上下瞧了瞧钟世诚身边的封胜,“倒是个端正的孩子,也不知道公公是打哪找来的。” 钟世诚脸上的表情好色又谄媚,他放开牵着封胜的手,卑躬屈膝地说道:“不是与芸娘说道过吗,他就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乞丐。还望芸娘记得您的承诺。” 芸娘取出一份路引文书,内容大约为一个男子的妻子病逝,带着年幼的儿子离开故乡另寻活路。令法有云,远离故乡到他处安居者,需以路引文书为凭,就相当于身份证明。芸娘将路引交给钟世诚,意味深长地说道:“公公已经拿到此物,还望公公也不要忘了我的要求才好。” 钟世诚救下的陈叔,他就有一份路引,钟世诚将手中的文书与记忆中陈叔的路引做了比对,内容差别并不大,朱红色的印章也齐全。钟世诚将路引仔细折叠好放入衣襟,“多谢芸娘成全,我会报答您的。” 芸娘和钟世诚客气了几句之后,才起身送他去上工。等钟世诚和封胜走远,站在芸娘身边的流云终于忍不住露出个厌恶的眼神,对芸娘说道:“那孩子肯定是公公从人拐子那里买来的,那么精致的小娃娃,哪可能是乞丐?如此可恶之人,芸娘怎可拖关系给他写路引?” 芸娘眯了眯眼,她是见流云与自己的再无缘见面的妹妹长得几分相似,才把她留在身边的,看来她把流云宠得太过头了,连点眼色都没有。从人拐子手里买非法交易的人口,天香院做得可不少,说钟世诚可恶,这话对芸娘来说可真是诛心。 芸娘已经失了继续宠着流云的心,但脸上依旧笑着:“钟公公也是命苦之人,没了子孙根,想要正经过日子,唯有隐瞒身份远走他乡,才能不用在意旁人眼色过活。以后不要在背后乱嚼钟公公的舌根子,他是我们天香院的贵人。”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诚哥在天香院干啥活~答案应该很明显吧 ☆、006牡丹 封胜牵着钟世诚的手,迈着小短腿跟上钟世诚大步流星的步伐,竟毫不费力,而且还能游刃有余地思考钟世诚此番带他来天香院的目的。 钟世诚给他的理由是,让你看看我是怎么养活你的,也许这个理由是真的,但绝不是最重要的那个理由,最重要的理由,恐怕是已经被钟世诚收入怀中的路引。 天香院的出身官家的贵客很多,芸娘若要帮忙牵线伪造一份路引,只需费些功夫就能做到。只是这路引,在交与钟世诚之前,芸娘必定是要与封胜见上一面的,不是为了看看封胜有没有受虐待,而是看看封胜有没有可能是本城达官贵人家里被拐走的孩子,只要不是,这份路引大可直接给了钟世诚。 封胜一颗七窍玲珑心,在钟世诚对芸娘说出“他就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乞丐”的时候,封胜立刻就明白了,钟世诚的这句话是对他说的。虽然不知道钟世诚和芸娘之间的承诺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做出正确的反应来,他紧紧挨在钟世诚身上,在芸娘面前表现得畏畏缩缩的,和刚才钟世诚面对大块头龟公的模样如出一辙。 芸娘虽然见识广,到底是不会知道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是什么东西,在芸娘的概念中,如果封胜是在本城达官贵人家里被拐的孩子,在这全是外人的环境下,肯定会求救的。在封胜表现出对钟世诚的依赖时,芸娘的疑虑就被打消得干干净净了。 封胜耳聪目明,当钟世诚带着他走到阁楼无人注意的拐角,他便沉下了脸,“你试探我。” 钟世诚一脸“你在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的表情,惹得封胜不快极了,“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你要向芸娘拿路引,这么重要的东西,如果我刚才的表现出了什么纰漏,你还想拿到路引么!” 钟世诚嘴角噙着笑,“不过是路引而已,我至少有十种方法拿到。倒是你,真让我意外。你才六岁,封家本家存了让你老死在别庄的心思,你居然会知道,远行才需要用得到的路引是什么东西……”钟世诚此话一出,封胜便闭紧了嘴,这人对他的试探简直没完没了。 天香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封胜和钟世诚简短的对话刚结束,他们就走到了天香院副楼的三层雅间。天香院的副楼是姑娘们居住的地方,接客时才会到主楼去。 这里不得不感慨一下芸娘的魄力,她在天香院最落魄的时候接管,那时的天香院只有主楼,姑娘们吃住接客都在主楼,结果芸娘大刀阔斧,盘下了主楼后方的一处楼宅,把主楼的家当全部转移到副楼,并花重金重新翻修了主楼,翻修用的价钱,都够买下主楼和副楼了。焕然一新的主楼,只做接客用,且有专门的人负责清洁养护。单讲环境,天香院就胜出同城其他妓院一大截。 夸赞芸娘的手段并非多余,正是因为芸娘的手段高明,钟世诚才会选择天香院,他并非为了活命而盲目选择,他来到这个世界一共六天,前三天一直没工作,而是在花街打探情报,最终才在那么多家妓院里选择了天香院。 多余的话就说到这里,且来说一下钟世诚此行来到副楼要见的人。天香院副楼三层,只住了两位姑娘。这两位姑娘,一位是孤傲清高的清倌,名唤仙儿,另一位是一双玉臂万人枕的妖冶媚女,名唤牡丹,两位都是芸娘力捧的花魁。仙儿和牡丹彼此瞧不起,又彼此竞争,为芸娘捞了大笔大笔的银子。 钟世诚先见的,是住在东厢的牡丹。牡丹早早就起了床,还让丫鬟站在门外等钟世诚到来,那名唤绿芽的丫鬟刚才瞧见钟世诚的衣角,就连忙迎了过来,“公公,您可来了,牡丹姐姐已经起了,正按照您给的方子敷脸呢。” 钟世诚见到绿芽,二话不说,先是笑得猥琐地往她屁股上摸了一把。绿芽不愧是牡丹手下的丫鬟,流云对钟世诚的骚扰,脸上难掩厌恶,而绿芽的笑容一点未变,还扭着屁股回蹭了一下钟世诚的掌心。不得不说,绿芽比流云懂得生存多了,钟世诚在她们眼中就是个太监,在天香院的地盘上,他最多就能占点便宜,根本不可能把她们怎么样,对比起钟世诚能带来的利益,那点小便宜完全不值一提。 占完便宜后,钟世诚不忘问道:“今日我带我儿来见芸娘,放他去别处我不放心,能一起带进牡丹姑娘的闺房吗?”绿芽一瞧躲在钟世诚身后的封胜,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想起牡丹吩咐,只要是钟世诚的要求,不算特别过分的全部满足他,绿芽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牡丹用来敷脸的,是最简单不过的自制芦荟面膜,用去皮的芦荟肉汁、蛋清和蜂蜜,按照一定比例调制而成。到底是在古代,腥味难去的牛奶可以用来美肤,能入口的蛋清和珍贵的蜂蜜,就不会做此用途,最简单的芦荟面膜,都能让牡丹视若珍宝。 牡丹年纪不大,但日日过着荒唐的生活,面色有些枯黄晦暗、没有光泽,显出稍许老色来。芦荟面膜营养成分充足,有美白焕颜的功效,极为合适牡丹,才敷了两天面膜,牡丹的脸色就好了许多。牡丹已经洗去了面膜,她见钟世诚到来,便端着亲昵的笑容,嗔道:“等公公许久了。” 钟世诚不会对芸娘和两位花魁显出色心,他端详着牡丹的脸,还用指腹摸了摸牡丹还有些湿润的脸,明明做出放肆的动作,却一点也没让牡丹觉得轻浮,只会让她觉得,公公真是专业。的确,钟世诚在这方面非常专业。作为一个连锁美容美发沙龙的老板,钟世诚在这个世界上来钱最快的方法就是做回老本行。 “皮肤水润了许多,再敷两日之后,以后保持三日一敷,切忌不可贪多,否则会过犹不及。”钟世诚收回了手,对牡丹吩咐道,“我准备香薰还要些时间,你先去用牛乳沐浴一刻时,沐浴完后着红色的空领广袖衫、长裙,用浅色的绸巾做腰带,腰带先随意系着,待会我再给你改系法。” 昨日钟世诚给牡丹做的造型,让她在献舞时勾到了贵人,她接客时尝足了甜头,此时对钟世诚的话自然无有不从。牡丹领命到里间去沐浴,钟世诚也开始着手他昨日让绿芽准备的材料,仔细地捣鼓起了香薰,绿芽候在钟世诚身后,不漏过钟世诚的每个动作,势必要完全学会香薰的做法。 牡丹沐浴完,如同出水芙蓉一样翩跹而来。牡丹此时已经解开了发髻,浓密的青丝垂在身后,长度已经到膝关节的位置。钟世诚的目光在牡丹身上逡巡了几个来回,灵感一来,对牡丹说道:“今日就给你梳一个流苏髻吧。” 钟世诚做事总有股劲,为了让自己的技艺更为精进,他曾研究过中国古代的发髻,对此吃得很透,没想到现在居然会派上用途。在封胜的这个世界里,女人的发髻款式少得可怜,钟世诚所说的流苏髻,牡丹就从未听过,她问道:“流苏髻是为如何?” 钟世诚走到牡丹身后,用木梳为牡丹理发,手指翻飞地开始挽髻,“在挽髻之时,在左右留发各粗一指,将两束分别结成同心结垂于两肩,并以珠翠装饰,是为流苏髻。” 听着钟世诚的介绍,牡丹心中一跳,都说牡丹是床上最放荡的浪.妇,谁人又知她心中所思?同心结本是使用丝帛彩带制作,现在是用她的情丝来绾结。牡丹心中向往着美好爱情,她的这份心思,只会来享乐的客人没有发现,却被一个残缺的人发现了…… 一直在一旁安静地观察的封胜,心中震撼极了,不仅是钟世诚有如神技的绾发技巧,还有他一下就抓住牡丹心中所想的能力。封胜现在终于信了几分,钟世诚一点没借助天庭的力量,而是靠自己的一双手来养活他们的了。 绾发之后,钟世诚开始给牡丹上妆。虽然古代的化妆品和现代的完全不能比,但总算是聊胜于无,在牡丹脸上涂涂画画,并在眉心用朱砂点出妖冶莲纹,一张妖冶中带着点清纯的妆容新鲜出炉。妆容整理完,钟世诚又给牡丹重新系了腰带,在她腰后绑出一个很容易解开的巨型蝴蝶结。到此为止,牡丹的整体装束就算是结束了。 封胜是亲眼看着牡丹从素面简衣的模样,变成妖冶红莲的模样的,前后的差距,简直可以赞钟世诚一句鬼斧神工。封胜还在猜测着钟世诚的这番折腾到底能获得多少银子,绿芽就已经往钟世诚手中塞了百两的银票,对此,封胜只能“……”了。 这一日,封胜终于知道,原来女人的钱居然这么好赚!在这一刻,新世界的大门正在对他敞开! 钟世诚自然没有漏掉封胜的表情,他带着封胜离开牡丹的东厢后,意味深长地对封胜说道:“你觉得我在牡丹身上赚的钱很多吗?不,接下来才是赚大钱的时候。”钟世诚指了指西厢的方向,在西厢的门外,一个小丫鬟正着急地朝着东厢张望。好吧,封胜明白了,因为牡丹的成功,与牡丹住在同一层的另一位花魁也紧张起来了,这正是钟世诚狠宰对方的时候。 我说,引导者,你真的是个好人吗? ☆、007紫藤 仙儿以前是官家小姐,被抄家之后才被卖到天香院来。因为芸娘把她打造成清倌,总是捧着她,让仙儿多了一份错觉,她还是位大小姐,所以总是瞧不起其他姐妹,结下了不少仇怨,自命清高极了。 芸娘自然不会不知道仙儿和其他姐妹的关系很恶劣,但这是她故意纵容出来的,这既是因为贵客们专爱把玩这种清高的倌儿,也是因为仙儿不可能永远当清倌,现在仙儿把自己摆在所有人的对立面,当她从云端摔下来的时候,就只能事事听从芸娘,任由芸娘摆布。 仙儿的现状,钟世诚来上工的第一天就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仙儿要是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可自拔的话,她以后会很惨。不过钟世诚一点都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他不仅没有提醒仙儿,反而和芸娘一样,把仙儿的弱点利用了个彻底,敲诈了大笔的银子。 仙儿的打扮,无论是妆容还是衣着,都比牡丹要素雅得多,简单地形容的话,就如同刚刚从古墓里走出来的小龙女,美得动人心魄。 当晚的天香楼院火爆极了,孤高清冷的仙儿古筝献曲,妖冶红莲的芸娘献舞,看得那些冤大头男客们傻了眼,砸了一大把又一大把的银子。因为仙儿和芸娘的带动,就连其他姑娘的接客率也高了许多,赚得芸娘的笑纹都深了几分,她一高兴,又大方地给了钟世诚几张银票。 钟世诚一直在忙着,所以一直没送封胜离开,当然,钟世诚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让一个六岁的孩子直接接触到妓院的肮脏面,所以他就把封胜留在芸娘接待他的那个会客偏厅,让芸娘找个忠厚老实的小丫鬟留在那照看封胜。 封胜怎么说都是未来武力值爆表的天煞孤星,虽说不能耳听千里,这座天香院的声响还是逃不过他的耳朵的。由于某些往事的缘故,对于男女情.事,封胜一直看得很淡,他对于那些寻欢作乐的男女听而不闻,所有注意力只追随着钟世诚一人。 钟世诚这一个晚上,摸女人屁股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由于仙儿和牡丹造型的成功,钟世诚一高兴在欢场上喝了点酒,并享受了一下吃美人豆腐的乐子后,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接待来客的主楼。钟世诚不太会饮酒,才喝了几盏就醉得走路都走不稳了,他提着一壶酒,摇摇晃晃地朝着副楼走来。 封胜以为钟世诚是来找他的,可钟世诚并没有,而是拐了个弯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据封胜所听,那个方向正有一对男女在野.合。封胜听得直皱眉,那人该不会是喝醉酒要对着那对狗男女耍酒疯吧。 以下是封胜所听到的声音—— “啧,来月事休假不接客的姑娘,和玩忽职守离岗的龟公,碧血洗银枪。呵呵……”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紧接着是猛烈地磕头声,男人的声音慌张极了,“公公饶命,公公饶命!求您不要告诉芸娘,芸娘会打死我的!” 摇晃酒瓶的声音,“告发你们,我能拿好多银子,不告发你们,我能拿什么好处?” 男人继续说道:“紫藤,紫藤,你会给公公银子的是不是,我们也能给你银子!” 和男人的激动比起来,被钟世诚抓个现行之后,紫藤一直默不作声,当男人喊她给钟世诚银子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紫藤的声音很凄厉,“那是我在男人肚皮底下受尽屈辱才存下来的钱,就差十两就够赎身了,你怎么能,怎么能让我交出来!” “我不是说过会娶你的吗,银子花掉了再赚就是了,”男人一急,连忙哀求道,“难道你要对我见死不救?!我真是看错你了!” 摇晃酒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爷的银子多得是,还不把你们那点银子放在眼里。” 男人惊喜地说道:“多谢公公放过我们!” 钟世诚一脚踹倒男人,“谁说你们不用给我好处了?既然你们喜欢野.合的刺激,那就玩得更刺激一点,换十个姿势做.爱,来吧,表演给我看。” “这,这……”男人显然有点心动,他扯了扯紫藤的手臂,紫藤很绝望,她虽然默不作声,但是封胜能听出来,紫藤的每一下呼吸,都透出绝望的情绪来。 紫藤不反抗,那龟公便开始捣鼓起来,但他从未有过在他人旁观下做那档子事的经历,尤其是钟世诚的眼神跟刀子似的,一刀刀扎在他身上,不管怎么努力,那龟公都硬不起来。 急得满头大汗的龟公拉开紫藤的腿,想要凑过去摆腰糊弄过去,可钟世诚哪能让他如愿,他一脚踢在龟公胸口,把他从紫藤身上踹开。“硬不起来还敢挡,想要糊弄你爷爷,胆子可真够肥的啊。” “公公饶命,公公饶命!我再试试,绝对硬得起来!” “哦?你是在歧视我没子孙根吗?我改主意了,换个玩法好了,既然你这么没用,留着这子孙根也没什么用。”钟世诚抬脚,用沾满尘土的鞋底在龟公下半身的某个重点部位碾压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求,求公公放过……”钟世诚踩得很重,龟公疼得直求饶,却又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钟世诚折磨了龟公好一会之后,在龟公快要被踩废的时候,才高抬贵脚放过龟公。“你滚吧,我还要和紫藤玩一玩。” 龟公如蒙大赦,看都没看紫藤一眼,七手八脚把衣服穿上就立刻滚得远远的。 听着钟世诚粗鄙的淫.笑声,封胜觉得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封胜是人人喊杀的恶人,是因为他要杀的仇人都是对这个世界来说极为重要的人,在复仇的路上,他杀了太多的人,无论善人还是恶人,都多得数不过来,除此以外,封胜并没有做过其他脏事。对于淫.邪之人,封胜向来是瞧不起的,而此时,他竟然要靠淫.邪之人赚的银子而活,这个打击不可谓不大。 封胜不想再听钟世诚亵.玩紫藤的声音,却又无法克制地继续听下去。 紫藤跪了下来,对钟世诚磕了个响头,她的声音比封胜想象中的冷静太多,“多谢公公。” “谢我什么?”钟世诚就着酒瓶子喝了一口酒。 “谢您不向芸娘告发我,公公要我用身体报答,也很公平。” “呵……”钟世诚笑了声,“先把衣服穿上吧,我需要你的报答,却不是用身体的方式。” 紫藤穿衣服的时候,手还在发着抖,但她都强迫忍住了,穿好衣服后,她深呼吸了几下,“不知公公需要我做些什么来报答您?” 钟世诚从怀里抽出一张百两的银票交给紫藤,“先不着急,这算是我毁掉你一段因缘的补偿。” 紫藤咬了咬牙,“公公让我认清一个人渣,点醒我不该将心交给他,我感谢都还来不及,怎可收您的银子。” “我需要你做的事,很快就会让芸娘容不下你。用十两凑齐你的赎身钱,剩下的九十两是你离开天香院的依靠,这是公平的交易。” 紫藤依旧没接银票,“敢问公公要紫藤所做之事是什么?” “很简单,把我遇到你们野.合,强迫你们摆姿势,分别折磨你们的事,全部都说出去,务必让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一个性.癖扭曲的公公。” 紫藤沉默了一会,才缓缓说道:“原来公公是在找脱身之法啊,如果成为公敌,芸娘也不得不驱逐你。” “紫藤,我相信你会把这件事做得很好的。”钟世诚把银票强塞给紫藤。 紫藤小心翼翼地捧着银票,心中止不住地冒出了一个大胆得念头,把话说出来的时候,就连她自己都下了一跳,“若我能完成公公所求之事,也希望您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说来听听。” “我无父无母,这世上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事成后,我愿为公公之仆,求公公给我片瓦遮头。” “这个嘛……” “公公不愿接受紫藤这种脏污之人?” “不,我可以给你容身之所,但前提是,你足够聪明。” 紫藤发狠地把自己的额角、嘴角撞出伤来,眼睛亮得骇人,“我会证明给公公看的。” 和紫藤匆匆分别之后,钟世诚又灌了几口酒,然后端着满面春风的表情,回天香院的主楼晃了一圈。芸娘忙里抽身和他说话,见钟世诚一副心情极好的模样,便多问了一句,钟世诚笑得意味深长,只说一句“我吃了一顿美餐”。 直到深夜,喝高了的钟世诚才到会客偏厅来找封胜。钟世诚听守着封胜的小丫鬟说,封胜一直不吵不闹,非常乖巧,便在封胜脑袋上揉了揉,夸奖道:“真是好孩子,自己在这里玩很无聊吧,放心,以后不会再带你来了。” 封胜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心道,就算你不带我来,你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我一件都没落下。 封胜把钟世诚做的所有事串联起来,才发现钟世诚是一个极为可怕的人。钟世诚来天香院,就是冲着银子和路引来的,但天香院这种藏污纳垢的销金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所以钟世诚从一开始就在塑造好色公公的形象,并在获得巨大成功的时候,适时暴露自己好玩且残忍的“缺点”。想必在钟世诚想走的时候,芸娘绝对没办法留住他。 现在回想起来,钟世诚的本音并不沙哑,可他却用药丸把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难道他是在故意把自己伪装成公公,其实还是个健全的男人?! 等等,那变音的药丸又是哪里来的,电光火石之间,封胜想到了那个对陈叔照顾得尽心尽责的赤脚大夫,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大夫在无意之间,曾流露出对钟世诚的恐惧。封胜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封胜此时非常非常不确定地再问了一句,引导者,你真的是好人吗? ☆、008宋子敬 紫藤是个心狠的人,这点从她轻易斩断与龟公的恋情就可看出一二。为了兑现对钟世诚的承诺,紫藤对自己下了狠手,若不是被路过的人及时发现的话,她给自己造成的伤很可能会落下终身残疾。 紫藤和龟公的私情,天香院里不少人都知道,只是没有人明着说破而已。龟公带伤而逃,紫藤在草丛里衣不蔽体伤得濒死,造成这出惨剧的人是谁,所有人都非常关心。 有人去问龟公到底是怎么回事,龟公支支吾吾地什么都没敢说,又有人去刺探紫藤,紫藤什么都不说,只是一脸哀伤地默默垂泪。紫藤这一手当赞一句高明,她越是什么都不说,别人就越好奇,就会越追根究底。 天香院的姑娘们除了张开腿干活以外,日子着实过得无聊,紫藤的遭遇就成为了她们最大的八卦,没两天的功夫,钟世诚这个罪魁祸首就被她们查了出来。 天香院开门迎客,其中不乏性.癖古怪的男人,天香院每年总会有那么几个姑娘被玩弄致死的惨事,故而姑娘们对性.癖扭曲的人都藏着一股恨意。姑娘们同仇敌忾,纷纷安慰紫藤,紫藤在大家的关心之下,终于敞开心扉痛哭起来,断断续续地把钟世诚对她做的丑事都说了出来。 紫藤的接客经历也算丰富,脑补出来的剧本一点也不比现代的重口味S.M差,在她说到自己被钟世诚玩得这辈子都没办法生孩子的时候,房里的空气顿时变得犹如铁一般重。勾栏院里出来的女人,在乎孩子的很少,但她们知道,不是用药而是用性.虐.待的手段玩残一个女人,那手段会有多残暴。 紫藤伤得太重,这些天一直卧病在床不能接客,而紫藤的遭遇,也警醒了其他姑娘们,绝不能落单与钟世诚相处。即便如此,钟世诚也比最开始的时候要放肆了,他不甘于只隔着衣服摸屁股,这种嫩豆腐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如果钟世诚的价值够高的话,芸娘一点都不介意送几个女人给他玩,就算他玩死她们也没关系。可问题是,钟世诚这些天给花魁们做的造型虽然有变化,但都是换汤不换药的变化,美则美矣,却着实令人乏味。 芸娘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花魁身边的丫鬟们学会钟世诚特殊的化妆技巧,就让钟世诚这颗毒瘤立刻滚蛋。 还有紫藤,由于她的遭遇,让许多姑娘都敌视钟世诚,导致钟世诚用“我感受不到尊重”为理由,坐地起价,狮子开大口咬得芸娘疼极。芸娘想要钟世诚的化妆技巧,只能任钟世诚宰割,芸娘恨极紫藤的不识相。 反正大夫也说了,紫藤伤得太过,就算仔细将养着,那处也再流不出水,身上的伤也会落下疤。一个残花败柳的干女,留着天香院也是浪费粮食,芸娘打定了主意,在打发钟世诚滚蛋的时候,把紫藤低价折算成银子卖给他。这下既能减少对钟世诚的支出,又能报复紫藤,可谓一举两得。 芸娘是演技派,紫藤也是演技派,钟世诚更是实力演技派,当芸娘一对二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她会输了,更何况—— 给紫藤诊治的大夫,就是前些日子钟世诚请去为陈叔看病的赤脚大夫。他对紫藤的诊断全是假的,这事芸娘不知道,紫藤也不知道,只有钟世诚了然于胸。 *** 钟世诚带封胜去见芸娘的二十三天后,深夜时分。 钟世诚面带微笑地领着紫藤回到了如家客栈,紫藤一脸呆滞,久久都没能从方才发生的事缓过来,她竟然半文钱都没出,她的卖身契就被交到了钟世诚的手中。紫藤紧跟在钟世诚后头,走进与钟世诚客所住客房的邻间,里头早早就有人等着他们,竟是当日为紫藤诊伤的大夫。 那位大夫先是对钟世诚恭敬有加地行了一礼,才很抱歉地告诉紫藤,之前得诊断只是误诊,她的伤完全不会落下病根,这时紫藤呆滞的表情就变得更呆了。谁他娘地会信你这是误诊!紫藤虽然没把这句话骂出口,但也在心中刷了好久的屏。 钟世诚是个行动派,他对紫藤说道:“明天我们就离开蓉城,同行的一共五人,我和我的儿子、宋大夫你都见过,还有一位是陈叔,他现在已经睡下,明天再给你介绍。同行的就只有你一个女的,会有很多不便,你自忍耐一下。” 紫藤没有多余地去问钟世诚准备好出行的事宜没,钟世诚能分文不取就把她从天香院弄出来,那点小事怎么可能没准备好,她屈膝跪下,对钟世诚磕了个头。“钟爷愿意收留奴婢,是奴婢的福分,奴婢只有感激,没有需要忍耐的不便之处。” 钟世诚来自现代,对跪礼并不感冒,也不打算入乡随俗让别人给自己下跪磕头。不过钟世诚没有阻止紫藤对他下跪,因为这一跪,既是紫藤心甘情愿的感谢,也是确定彼此上下关系的礼节。 钟世诚和封胜共同居住的客房里,封胜正侧躺在被窝里,假寐着听隔壁的墙角。 钟世诚那日说过不会再带他去天香院之后,便真的一次都没带他去过,而且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没有时间去关心封胜的死活。封胜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对此一点意见都没有,而且还大大地方便了他的行动。 封胜虽然没有跟着钟世诚去天香院,钟世诚这些日子做的事封胜不知道详细,但钟世诚所谋的大事封胜还是知道的。这些情报的来源,大多数源自于那位名叫宋子敬的赤脚大夫。 在封胜的八任引导者中,有一位是心理医生,那位心理医生尝试用各种心理疗法引导封胜,这未尝不是一个高招,可惜他出现得太晚,那时天庭已经没办法洗去封胜前世的记忆,当他对心理医生抱着强烈的不信任,心理医生的方法就无法奏效。耳濡目染之下,封胜学会了几手心理疗法,其中催眠就是一项。 和心理医生相比,封胜的催眠技术只能说是三脚猫功夫,但讨巧的是,宋子敬大夫对封胜这个六岁小孩没抱有戒心,且宋子敬内心的破绽太大,竟让封胜钻了空子,挖出了宋子敬对钟世诚恭敬有加背后的秘辛。 钟世诚和宋子敬的第一次见面,是他请宋子敬来为陈叔看病,并顺便给封胜也做个检查,初次见面,钟世诚就把身上的银子都砸在了医药费上。 谁知他们的第二次见面,竟会来得如此之快。就在宋子敬给钟世诚出诊当天的深夜,他们就迎来了第二次见面。这次见面,被宋子敬称为宿命中的见面。 那时钟世诚花光了身上的全部钱财,便到花街晃荡,打算从中随便挑一家妓院,假扮成太监去做美容美发造型顾问。钟世诚那时已经连续被三家妓院当做叫花子给打发了,但他一点也不着急,还有心情四处欣赏古代花街的盛景。 就在钟世诚四处顾盼之时,竟发现宋子敬和一个锦衣华袍之人起了争执,两人起争执的地方很偏,且宋子敬处于弱势,被对方打得很凄惨,在这热热闹闹的花街,竟没有人发现他们,或许有人发现了,却没有去阻拦,只是冷眼旁观。 钟世诚也属于冷眼旁观之列,那锦衣华袍之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钟世诚此时连自保都还困难,后头还拖着俩拖油瓶,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惹麻烦了。可钟世诚没能冷眼旁观到最后,只因他听到了宋子敬凄厉的喊声。被打趴在地上的宋子敬恶狠狠地对对方喊道:“你这个禽兽,下地狱去给我襄娘偿命吧!” “原来你就是襄娘说的未婚夫啊,我告诉你啊,襄娘可真够辣的,跟我们五个人玩,她每次都能高.潮。哈哈哈哈哈……”那个花花公子只是笑,“再说,襄娘是你那赌鬼岳父送给我们玩的,她自己要在家中自杀,那与我何干。” “如果不是你设计陷害岳父,如果不是你,襄娘何至于此!”宋子敬哪受得了花花公子对襄娘的侮辱,他通红着眼,在花花公子对他下杀手之时,奋起反扑反杀了花花公子。宋子敬是大夫,人体的弱点在哪,他比花花公子精通一万倍。 当宋子敬从滔天的怒火中清醒过来,被他点了麻穴的花花公子已经仰倒在地上,心口上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正咕咚咚地从伤口冒出。花花公子身体抽搐着,眼看就要没气息了。宋子敬看傻了眼,他是大夫,当然见过死人,但那都是他尽力之后仍救不会来的死人,而不是被他亲手弄死的…… 宋子敬脱力地瘫软往地上一坐,没等他把屁股坐稳,衣后领被人猛地一拽,宋子敬就被提着站了起来。钟世诚满面寒霜,“想办法让他的血别流那么快,不然我们搬尸体会留下痕迹的。” “不,他还没死,不是尸体……”宋子敬张了张嘴,断断续续地说道,“也不对,他没救了,肯定会死……等他死了,我就去衙门自首,你快走吧,会被当做共犯的。” 钟世诚揪着宋子敬的衣襟把他拉进,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贴,钟世诚的眼神非常强势,“没听懂我的命令吗,蠢货。给他止血!” 宋子敬当时已经六神无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本能按照钟世诚的命令去做了。 当时把这个故事听到这里,封胜的表情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What the fuck! ☆、009脱罪 宋子敬在尚未失去意识的花花公子身边蹲下.身来,抖着手往他身上点了几处大穴,伤口的流血量一下子减少了许多。可宋子敬用的那把匕首是改良过的,在匕首刀身有一段血槽,匕首的一半刀身没入皮肉之下,后端还暴露在外面,虽然已经点穴止血,顺着血槽往外冒的血却是止不住的。 没止得住血,宋子敬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看向钟世诚。钟世诚紧绷着脸,对宋子敬问道:“你的匕首有多长?”宋子敬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长度,钟世诚点了点头,“把匕首的刀身全部捅进他身体里,他那么胖,不用担心会捅对穿。” 宋子敬离花花公子很近,他能听到花花公子微弱的求饶声,此时的花花公子就像是砧板上的一条鱼,只能任由宋子敬宰割。宋子敬俯视着因心窝的疼痛和流血而弹不得的花花公子,他握住匕首的刀柄,往下一按,整柄匕首便完全没入了花花公子的胸膛。 宋子敬握着刀柄没有松开,花花公子临死前最后的痉挛,通过刀柄一直传递到宋子敬的手心,他眼眶疼得发红,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到地狱去给襄娘谢罪吧!” 钟世诚没立刻催促宋子敬,他安静地在一旁站着等着。宋子敬跪在花花公子的尸体旁,为襄娘哀悼了一会,才抬起头来看向钟世诚,“我知道钟先生的好意,只是我要辜负您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明日就去官府投案。能为襄娘报仇,就算是被斩首我也死而无憾了。” “你要说的就这些?”钟世诚双手抱在胸前,俯视着面带死色的宋子敬。 宋子敬麻木地点了点头,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只听钟世诚一声呲笑,“愚蠢。我问你,被你杀死的这个肥猪是谁。” 宋子敬答道:“城南刘家的庶长子。” “区区一个庶子都敢做出强.奸民女的丑事,城南刘家是个什么样的家族,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向官府自首,刘家就有一百种办法让你在狱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不在乎。” “如果那些手段被用在你的家人身上,你也不在乎?” “我没有家人。” “啧,榆木脑袋的家伙。”钟世诚撇了撇嘴,“以你的脑容量而言,你肯定没听懂,我所说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办法是什么。” 宋子敬的确没细想过自己会遭到怎么样的折磨,可这并不代表他不懂,不过他也没心思继续理会钟世诚了,只是沉默以对。钟世诚笑着说道:“你想不出来吧?那我告诉你,两个简单又有效的折磨方法。”他的声音中仿佛带着丝丝凉意。 钟世诚接着往下说:“其一,花些微不足道的银子,向襄娘的赌鬼父亲去买下襄娘的尸首,然后把襄娘的尸首摆在你面前,用千百种方法侮辱襄娘的尸体,不但折磨你,还让襄娘的灵魂不得安宁。”宋子敬的眼睛顿时瞪得滚圆,如果真如钟世诚所说,他恐怕死都不会瞑目。 “其二,你是个有良心的大夫,医治过不少乞丐、扒手之流的人,大夫是你引以为荣的天职,这也是我请你为陈叔看病的原因。而你的这份医者的骄傲,是可以摧毁的。比如找个你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救回来的扒手,让他因罪入狱并安排在你隔壁的囚间,再找几个狱卒把他打成重伤。牢狱里的环境很差,不及时处理好伤口的话,很容易感染死亡。你能做的,只有呆在你的囚间里,眼睁睁地看着他病死。” “刘家竟如此恶毒!”宋子敬恨声道。 “……”不,骚年你错了,刘家要真的有智商玩这种精神折磨的话,就不会养出那个肥猪一样的飞扬跋扈的庶子了,这一切都是我的脑补。不过钟世诚没有出声纠正宋子敬的看法,而是再添了一把火,“我刚才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你别忘了除了刘家庶子以外,害死襄娘的还有其他四个人。” 经过钟世诚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良心劝导,宋子敬终于歇了投案自首的心。钟世诚在心中给自己点了个赞,他看了看地上死透的花花公子,现在是深秋时分,他穿的很厚实,流的血虽然很多,却没有流到地上。不用担心血迹,剩下的问题只有一个。钟世诚对宋子敬问道:“你知道哪里有合适弃尸的地方吗。” 宋子敬把一个瓷白的小瓶子交到钟世诚手中,“蚀骨化尸粉。” 钟世诚接过瓶子端详了一会,很淡定地问道:“帮大忙了,化掉一具尸体的用量大概是多少?” 宋子敬说道:“只需分毫足矣,且衣物血迹全不留。” 钟世诚把蚀骨化尸粉还给宋子敬,“恩,砍下他的右臂,取走腰间玉佩后再用蚀骨化尸粉,找个方盒把右臂和玉佩装起来,留着我用来帮你脱罪。”对钟世诚的吩咐,宋子敬没有多问,只道一声好,就开始干起活来。 故事听到这里,封胜不得不对宋子敬喊了停。“你的蚀骨化尸粉哪来的?” 催眠状态中的宋子敬是个有问必答的乖宝宝,他说道:“我原名唐子敬,是唐门少主。我对江湖快意恩仇没兴趣,父亲嫌我胆子小得连鸡都不敢杀,不适合呆在江湖中,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把我扫地出门。我冠以母姓宋,来到蓉城隐姓埋名做一名大夫,救死扶伤来为父亲母亲积阴德。” 唐门有两绝,剧毒和暗器,在唐门呆久的人,身上都会有一种独特的阴冷气质。宋子敬不仅分毫没有唐门特有的气质,用某位教导过封胜的引导者的话来说,宋子敬就是个大暖男。如果不是宋子敬亲口承认的话,封胜都不会把他和唐门联系起来,“钟世诚一开始就知道你出身唐门?” 宋子敬答道:“钟爷应该不知道我出身唐门,他从未问过我。” 封胜问宋子敬,是否知道为什么钟世诚明知他身份有问题,却半点不深究。其中缘由宋子敬却是答不上来的,在封胜的印象中,钟世诚是个点点滴滴都算计到的男人,他不可能会盲目信任宋子敬,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 就算封胜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钟世诚对宋子敬的信任只是随心而为——宋子敬的性格和长相都像极了一个人,前世亲手为钟世诚操办葬礼的至交好友,郑一良。所以钟世诚不究过去,只问将来。 故事接着往下讲。 化掉那具砍掉了右臂的尸首后,钟世诚带着尚留余温的手臂,跟着宋子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花街,去到了宋子敬的居所。宋子敬并不特别富有,且为了方便给下等的乞丐、扒手之流治病,他把家安在了贫民区。宋子敬的家不大,从整理得井井有条的内务就可以看出,宋子敬是个认真的人。 宋子敬杀死胖子时身上沾了血,他换过一身衣服后,按照钟世诚的吩咐,给他找来一个全无特别之处的长形木盒。钟世诚把手臂和玉佩装进木盒,“一会我们分头行动,你去找一家彻夜不闭店的酒家买醉,到天亮才回家,要是酒品不好的话,你就装醉;我去城南走一趟,把手臂还给刘家。” 事关襄娘,宋子敬脑子转得很快,“先生是让我捏造人证,证明我与刘胖子的死无关?可是刘家会相信我没有同伙吗?” 钟世诚扯了个微笑,反问宋子敬道:“如果你是官府的人,你会认为一个认识还不到一天的人,会劝你别投案自首,帮着你毁尸灭迹,还帮着你伪造人证来脱罪吗?” 确实,如此丧心病狂的人,如果不是宋子敬亲眼所见,他是不会相信的。 “况且把手臂还给刘家,不只是为了帮你脱罪。”钟世诚把尚未合上盖子的木盒推到宋子敬面前,“你知道刘家家主的名讳吗?” 宋子敬报了个名字,钟世诚说道:“在木盒盖的内侧留下一行血书:刘全能,还记得你的旧友否,久别重逢,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你与刘家有仇?”宋子敬一脸我真相了的表情。 “不,我今天才知道城南刘家。”钟世诚解释道,“刘家能养出一个道德沦丧的庶子,就知道刘家的品性如何。刘全能活了那么长时间,与他结下仇怨并发誓要杀他全家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只要刘全能心虚,把血书与心中的某人对上号,他就很可能会害怕自己以前做过的丑事曝光,不敢向官府报案。就算刘全能真的报案了,调查的主要方向也是刘全能的仇家,刘全能不可能把自己的仇家全部对官府据实以告,调查很容易陷入僵局。这样一来,有人证的你就很难被怀疑。” 分头行动之时,宋子敬交给钟世诚一张人皮面具,戴上面具之后,钟世诚的脸就变成了一张普通的四十多岁中年男子的脸,这大大地方便了钟世诚给刘家送礼。 刘胖子的母亲是刘全能的宠妾,经年得宠不衰,不然刘胖子也不会爬头生在嫡子前成为庶长子,而且还养得个飞扬跋扈的性子。刘全能被宠妾的眼泪攻势闹得心烦,加上他自己对血书心慌不已,便向官府报了案。 其实钟世诚的那句血书,只能起到一点扰乱官府调查的作用,只要是有点经验的人,不论是否有血书,都会从刘胖子的仇家开始调查起,不然他也不必多此一举让宋子敬去捏造不在场证明。不过那时是特殊时期,封家别庄七十九口人一夜之间被屠杀,这件大案已经让官府忙得焦头烂额,根本分不出太多心思去管刘家的命案,再加上刘全能一心认定了是以前的仇家所为,所以官府压根就没查刘胖子最近得罪了什么人。 宋子敬无惊无险地从刘胖子之死抽身,还向其余四名害死襄娘的人也报了仇。宋子敬的医术高明,出身于唐门的毒术更高,他制了迷魂药,让那四个人夜夜被鬼缠身,一生都走不出梦靥。大仇已报,宋子敬便活得像行尸走肉一样——毕竟他没去投案自首的原因,是为了不让襄娘的尸体侮辱,不让自己大夫的头衔被抹黑,实际上他已经不想活了。 宋子敬这样的心性,确实全然不合适呆在江湖,怪不得他的父亲把他赶出家门时,总是会心疼儿子的母亲一点都没有反对。钟世诚救下宋子敬是因为私心,他并不希望宋子敬行尸走肉地活下去。钟世诚告诉宋子敬:“你是我救下的,从今天起你的命就归我了。” 不用思考,按照别人的命令活下去,对于现在的宋子敬来说,也许这样的活法反而比较轻松。钟世诚并没有因为手中捏着宋子敬的命,就对宋子敬为所欲为,他只是把日日宅居的宋子敬赶出家,让他忙于救死扶伤。钟世诚对宋子敬说:“你的命是我的,所以你的罪孽也就是我的罪孽。你可要多救些人命为我积功德,我不想死后堕入阿鼻地狱。” 宋子敬一身高明的医术和毒术,还有在江湖排的上号的武功,如果要杀钟世诚,那是易如反掌的事。可钟世诚在精神上表现得太过强大,让宋子敬产生了一种感觉,这个人坚不可摧,并开始不自觉地依赖起钟世诚来。 时间是谁都抵挡不住的魔物,宋子敬现在心如死灰的状态,也抵挡不住时间的侵蚀,总有一天他的心伤会慢慢痊愈。但宋子敬心中对钟世诚的那份敬畏,恐怕终其一生都不会抹掉。 那时宋子敬得知钟世诚身无分文,便把自己的积蓄都给了钟世诚,自己只留了一点够过日子用的银子傍身。钟世诚大大方方地拿了钱,并告诉宋子敬很快就会把银子翻倍还给他。宋子敬十二岁就被赶出家门自立,他深知一文钱逼死好汉的道理,钟世诚有着两个拖油瓶,生活极为艰难,宋子敬压根就没想过钟世诚能把钱还给他。 钟世诚又一次出乎了宋子敬的意料,他拿着宋子敬的积蓄,花了其中一半,去一家成衣店买了两套极为金贵的绢丝服,一番打扮之后,钟世诚便摇身一变,成为了风流才子。 宋子敬还在琢磨着钟世诚花了大价钱给自己换装备的理由,却见钟世诚问他要了变声的药,然后大摇大摆地到花街逛妓院去。也不知道钟世诚到底是用什么姿势逛的妓院,别人上妓院都是大出血,而钟世诚逛逛妓院不仅捞了大把大把的银子,还从妓院里带回了一个奴婢。 在遇到钟世诚之前,宋子敬的生活平凡而充实。遇到钟世诚的时候,宋子敬的人生遭到了重创。跟随钟世诚之后,宋子敬发现,其实人在这世上,可以有很多种活法。所以,在钟世诚对他说“我要离开蓉城了,你跟我们一起走”时,宋子敬的答案只有一个字—— “好。” 作者有话要说:蓉蓉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2-14 02:49:42 不知者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2-14 12:07:19 谢谢地雷~粗长章奉上! ☆、010真实 一夜无梦,当第一缕带着露气的晨曦悄悄洒进屋,封胜便醒了过来。 封胜没有立刻起床,他轻轻翻了个身,与还在睡梦中的钟世诚正面相对。许是因为天煞孤星的名头,封胜打小记事起,就是独自一人而眠,以前的引导者也没有哪个,会窘迫到需要同睡一屋节约银钱的。和他人同塌而眠,这是钟世诚给他的新鲜经历。 封胜向来浅眠,警惕心也很强,他以为自己会很难适应和钟世诚同睡。事实证明,封胜太小看自己的适应能力了,才经过几天的磨合,他便适应了身边多了一人。钟世诚的睡相不算规矩,有时会踢他一脚,或者伸手揽着他,而且累极的时候还会轻轻地打鼾,明明钟世诚的坏习惯那么多,封胜却能在他的干扰下,不动如山地睡得香甜。 封胜盯着钟世诚睡得红润的脸,往日只要他醒来不久,钟世诚便会跟着醒过来。可今日哪怕封胜的视线灼热如火,钟世诚都睡得沉极了,一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封胜不得不推了推钟世诚的肩膀,“起床了。” 在封胜的动作下,钟世诚终于不情愿地掀了下眼皮瞧了封胜一眼,他的眼神颇为怨念,然后抬手一拉被子蒙住脑袋,闷声说道:“不想起。” “……”封胜对钟世诚的孩子气好一阵无语,“是你昨晚说我们今天要离开蓉城,让我早点喊你起床的。陈叔他们应该大概已经起床,我们再不起身就晚了。” “那就让他们等着,我累死累活忙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解放了,赖一下床又不是罪,他们不会怪我的。”钟世诚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封胜还能说什么。钟世诚睡在外侧,封胜在里侧,按照礼仪,钟世诚还躺着的话,封胜就不能跨过钟世诚下床。钟世诚不愿意起床,封胜也没要求钟世诚挪个位置让他下床,便只能陪着钟世诚一起赖床。 人醒着和睡着的呼吸节奏和轻重都是不一样的,即使隔着被褥,封胜也能轻易地听出,钟世诚并没有睡回笼觉。两人默默无言地躺了一会,封胜才打破了沉默,“我们离开蓉城之后,要去哪里?” “我还以为,你会什么都不问就直接跟我走呢。”钟世诚掀开蒙着脑袋的被子看向封胜,他的发丝被被子捂过后,蓬蓬乱地散开,加上一脸慵懒的表情,让他看起来比平日更没有防备。 封胜说道:“我问过陈叔和宋大夫,他们也不知道你打算要去哪。”陈叔和宋子敬早就成了钟世诚的脑残粉,封胜都怀疑,哪怕钟世诚喊他们去死,他们都会欣然接受,现在还多了个紫藤,脑残粉的数量增加到三。无论钟世诚要去哪,这仨脑残粉都会义无反顾地跟去,所以哪怕钟世诚没告诉他们要去哪,他们都没想过要问一下。 钟世诚看向封胜的眼神已经脱离了刚醒时的迷蒙,清澈得仿佛能洞悉一切,“你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过来问我呢?”封胜没有回答,钟世诚也不在意,他接着往下说道,“至少你还想到要在临走前来问我,这已经比我预期的要好很多了,值得夸奖。我原先还以为,要等我们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你才会来问我要去哪呢。” 钟世诚直白的话终于让封胜明白,钟世诚没有把目的地告诉陈叔几人,全是为了试探他。“那我现在问了,你满意了没有?” 封胜想要坐起身来,让谈话的氛围变得严肃一点,却被钟世诚压着肩膀重新躺回了床上。钟世诚说道:“离满意还远着呢。我宣布,观察期现在结束,卧谈会现在才刚刚开始。回答我,你观察了我那么久,结论是什么,我够资格成为你的养父么?” 钟世诚所说的观察期,被观察的对象并不是封胜,而是钟世诚本人。养过宠物的人都知道,领着新宠物到家后,需要给一段时间让新宠物观察适应新家,在这段观察期,主人尽量不要去打扰宠物。钟世诚把封胜当小猫小狗来看待,虽然方法有些粗暴简单,但是架不住效果极佳—— 当封胜懂得要正面与钟世诚交流,而不是暗中观察旁敲侧听之后,这段观察期就算正式结束了。 封胜的心情非常不快,他没料到这一个月以来钟世诚对他的不闻不问,全是在钟世诚的计算之中的。封胜还自鸣得意在暗中掌握着钟世诚的一举一动,简直丢脸极了。封胜根本压不住心中的恼火,对钟世诚呛声道:“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成为我的养父了。” 封胜的怒火一点也没影响到钟世诚,他保持着笑容,“我不满意你的答案。” 封胜怒极反笑,“怎么,你还希望我说出你不够格成为我的养父,让你赶紧滚么?” “这也不是我满意的答案。” “承认你和不承认你都不是正确答案,那你倒是告诉我,你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当然希望你承认,我够资格成为你的养父。” 封胜已经明显压抑不住怒火,句句话都带着刺,“你是让我给你下跪磕头,给你奉茶敬称你一声父亲,这才算是承认你是我的养父么。” 客栈的床并不大,这种面对面躺着交谈的距离实在太近了,激起封胜的怒火后,钟世诚终于见好就收,不再压着封胜不让他起身。钟世诚率先下了床,走到衣架子旁取下自己的衣服,背对着床的方向,一件件地往自己身上套。“跪拜奉茶的礼节很有必要,却不是重点。” 封胜也跟着坐起身来,他的语气依旧差极,“别绕弯子了,你想说什么就直说,我不想和你继续猜心眼。” “好吧,如你所愿,我就直说了。”钟世诚穿好衣服,回过头来看向封胜,眼底满是欷歔,“我是让你别再演了,难道都没人告诉过你,你的演技浮夸得让人发笑吗?” 封胜演了好几辈子,曾有某位引导者告诉他,他的演技好得能拿影帝的小金人了,从未有谁如此鄙视过他的演技。封胜这回终于没有回嘴,但他看着钟世诚的眼神依旧带着怀疑和不信任。 “不敢承认吗?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你的演技有多浮夸好了。你的演技有三重。”钟世诚竖起三根手指,每说一点就曲起一根,“第一重,你因为天煞孤星的名头,在幼年受尽屈辱和漠视,封家别庄被一夜屠尽,你唯一能抓住得只有我这根救命稻草,所以只能卑微地任由我摆布;第二重,你虽然卑微地听从我所有的安排,却在心怀着仇恨,一旦你有足够的能力,就会立刻脱离我的掌控,去倾泻你所有的仇恨;第三重,比起仇恨,你心中更多的位置都被冷漠占据着,你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不信任。” 三点说完,封胜褪去了刻意伪装出来的愤怒,只是冷漠地看着钟世诚。钟世诚笑出声来, “看来我们的谈话总算更进一步了,不过这还不够,”他握住三根手指都曲回的拳头,远远地向着封胜的方向挥出拳,“那三重演技,都不是真实的你。三重演技,前两重是用来欺骗我的,这最后一重演技,是你用来欺骗自己的,只不过这种欺骗并不太成功。” 钟世诚慢慢地往下说:“真正的你,已经死了,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死亡。精神上的死亡,其实和对全世界冷漠的情绪有很多相似之处,可这两者还是有着根本性的不同的。因为一个人冷漠的话,这种冷漠的情绪还是属于他的东西。而你封胜,其实你的心中什么都没有,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在意,你就是命运的提线木偶,随波逐流地活着,等到某个契机,你的身体就可以随着精神一起死去了。” 一直沉默着的封胜终于开口问道:“为什么你会知道。” “因为你的过去和我很像,我也曾经有过一段心死的经历。”钟世诚在钟母刚去世的那段时间,确实有过一段这样的经历,他那时候表现得太过正常,以致于谁都没有察觉——从未有人知道,钟世诚在钟母的葬礼上撕心裂肺的哭泣,其实只是一种演技。后来因为某个契机,钟世诚才走出了那段心死的黑暗时期。 封胜此时终于明白,天庭派钟世诚来引导他的理由了。钟世诚固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他做的坏事搞不好比好事还多,可是他活着的方式,上天是能够接受的,他甚至还被绝大多数人认为是绝世大好人。如果封胜像钟世诚一样活着,也许天道能够容忍他的存在。 但这是不可能的,封胜永远不可能像钟世诚那样活着。 哪怕封胜不看好钟世诚引导的结果,他还是承认了钟世诚的资格,毕竟,钟世诚是第一个看懂了他的人。脱去面具,回归最本真的封胜脸上非常缺乏表情,就连声音也是平得乏味,“我承认你是我的养父。那么你是否可以回答我,我们准备去哪?” “嘁,其实你一点都不在意我们接下来会去哪吧,既然不在意的话就别问啊。”虽是这么吐槽,钟世诚还是回答了封胜的问题,“我准备到京城去一趟。” “去京城?”封胜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众多的仇人中,最难以攻略的仇人就久居京城。 钟世诚点点头,“恩,我一直关注着封家别庄一夜被屠之案,凶手到底是谁,我暂时还没有什么头绪。而京城封家的态度让我有点在意,对封家别庄惨案,京城封家的反应太过平淡,我想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所以打算到京城去走一趟。” “如果京城封家和封家别庄惨案有关系?” 钟世诚回答得理所当然,“当然是报仇啊,要改善你现在的状态,让你报仇是非常必要的。只有在大仇已报之后,你才能开始真正的新生活。” “哈?”封胜到此为止,终于相信钟世诚压根什么金手指都没有。 封胜的历任引导者,都知道他的仇人有多少,这些仇人又分别是哪些对这个世界极为重要的人。对这些人报仇的话,很可能会导致历史崩塌。就是因为不能对这些人报仇,所以才需要引导封胜忘却仇恨。封胜刺探着说道:“如果我的仇人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你觉得我报仇也没关系么?” “皇帝啊……” 封胜屏息等着钟世诚的答案。 “说得好像你真的有那个能力报仇一样。”钟世诚摸了摸下巴,好一会才说道,“好吧,如果你真的有能力的话,当然要报仇,皇位御座,又不是只有他一人能坐。不过对皇帝的报仇还是得谨慎点,不然导致血洗天下的话,我们就罪过了。你觉得我们从皇族中挑一个苗子不错的,扶持他以最小的代价干掉老皇帝,这个主意怎么样?” 对钟世诚轻描淡写的答案,封胜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对不起,一直以来我都太小看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封胜:钟爷请收下我的膝盖 ☆、011辞别 钟世诚和封胜的谈话着实用了不短的时间,等他们离开客房到客栈的一楼,陈叔、宋子敬和紫藤已经等候多时了。果然,三人对钟世诚的迟到一点都没有心生不满,宋子敬还担心钟世诚是不是为了赶路而强撑病体,执意要为钟世诚把脉诊断一番。 封胜坐在一旁,面色沉郁地看着被围绕在中心的钟世诚。离开客房时,钟世诚看着他一张死人脸,吩咐他道:“虽然你的演技烂得连自己都骗不过,但你还是继续演下去吧,演戏演得久了搞不好就会有假戏真做的一天。” 要是单靠演戏就能改善他病态的心理,那还需要个鬼引导者,简直不负责任。封胜最后还是遵从了钟世诚的吩咐,一是因为懒得和钟世诚争辩,二是行为举止表现得像个内里空空的提线木偶的话,看在别人眼里会引来多余的麻烦。 五人围坐一桌用着迟来的早点时,钟世诚边撕着馒头,边说道:“此行离开蓉城,我打算往京城去一趟。不过不是走官道到蓉城,我们得绕些远路,可能会吃点苦头,希望大家能忍耐一下。” 说到目的地是京城时,钟世诚的目光是落在陈叔身上的,陈叔只是拧着眉,认真地听着。钟世诚看过陈叔的那份路引,路引都会简单地记载着路引的主人的生平,陈叔本就是京城人士,会背井离乡来到蓉城成为一名跛脚的乞丐,自是有一段不堪言说的过去。 陈叔遇到钟世诚时,已经病得去了半条命,每日活得浑浑噩噩的,钟世诚不遗余力地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陈叔非常地感激,他早就决定要用下半生好好报答钟世诚。即使钟世诚此行要去的是他的心伤之地,陈叔也只会为此感到庆幸,因为他出身于京城,虽离开多年,但还是能给钟世诚帮上忙的。 陈叔对钟世诚说道:“冒昧问一句,老爷此行去往京城,是为何事?” 钟世诚晚起的那段时间,三人聚头合计了一番,都认为不能再用公公称呼钟世诚了,便决计改口。陈叔和紫藤自视为仆,称呼钟世诚为老爷。宋子敬曾被钟世诚霸道地宣布过生命所有权,本来也打算跟着他们一起喊钟世诚老爷的,结果被陈叔和紫藤联合镇压了。他们都知道钟世诚的路引有假,需要低调行事,宋子敬的外形太扎眼了,他要是称呼钟世诚为老爷,不惹来关注才怪,于是宋子敬便只能称呼钟世诚为钟老板。 钟世诚注意到了陈叔对他称呼的改口,他暗自点了点头,“我打算开一家商行,至于商行要做些什么买卖,我暂时还没什么头绪。所以此行去京城,主要是为了探查一番市场,并不会在那久留。我虽不打算在京城定居,但恐怕我们也没什么机会再回蓉城了。蓉城没给你们留下什么好印象,我却还是喜欢蓉城的,感谢它让我遇到了你们,”钟世诚举起浅口的茶碗,“来,让我们以茶代酒,敬蓉城一杯,权当与过去道别。” 封胜手短,本不想凑这个热闹,他的过去没有轻松到以一杯茶就能道别,可钟世诚却非常在乎这个仪式,封胜举杯举不远,他便让其他人就过来与封胜碰杯。 在我们现代人的眼中,许多仪式都被认为是繁冗而不必要的,钟世诚也是习惯于走形式的人之一。可是当五口茶碗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时,钟世诚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这声脆响仿佛是直接敲响在他内心一样,还带着优美的嗡鸣余音。 来到这个世界还不到一个月,钟世诚就像是个无所不能地超人一样,影响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其实钟世诚明白,他自己的改变一点都不比陈叔他们小,当母亲死去的仇恨被放逐到这个世界,当他遇到被天煞孤星的宿命压垮而内心空洞的封胜,一切都和过去不一样了…… 当几人用完餐,钟世诚去结账的时候,如家客栈的掌柜对钟世诚极为不舍,不只是因为钟世诚是花了大钱的客户,还因为钟世诚平日待他们的好。 钟世诚在天香院上工,总是夜夜晚归,给如家客栈守夜的人带去不少麻烦,钟世诚给如家客栈付了钱,就算给如家客栈添了点麻烦,那也是理所当然的。钟世诚得理,却依旧会在每次晚归时给守门的店小二或者掌柜道声歉,还顺手给他们捎点小吃食,有时是两个茶叶蛋,有时是一张热乎的烧饼,有时是一小壶温酒。 如家客栈的掌柜从来没遇到过像钟世诚这般令他喜欢的客人,当钟世诚离开之时,他不仅没收这餐早点的钱,还吩咐店小二包起一大包如家客栈的招牌点心,送给钟世诚在路上吃。吝啬的掌柜居然也有如此大方的一天,着实惊掉了一地的下巴,当他们看到临走时还不忘叮嘱掌柜注意身体的钟世诚时,又立刻释怀了,那样的一位大好人,怎能不招人喜欢呢。 钟世诚能得到如此高的待遇,对此适应不良的只有深知钟世诚本质的封胜,真是好一个满肚子坏水的伪善人。 几人拎着简单的包袱离开了如家客栈。 “车呢?” “马呢?” “干粮呢……” 远行需要的东西,竟半点没有准备。 钟世诚淡定极了,他看向宋子敬,“走,我们去找诸葛婆子。” “……”宋子敬无语了一会,“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就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和诸葛婆子同行。放心,她答应了给我们另准备车马。” 诸葛婆子是宋子敬前些天好不容易治好的天花病人,天花是传染性疾病,在医疗落后的时代,天花是极为凶险的一种病。诸葛婆子感激宋子敬,对钟世诚的要求自然无有不从。 对了,忘记告诉你们诸葛婆子的身份了。诸葛婆子虽然有诸葛这个雅姓,却是个干着贩卖人口脏活的人牙子。人牙子和人拐子又有不同,人牙子贩卖人口的活儿是合法的,买卖皆是自愿,而人拐子则是看上了哪家的人,银钱都不给直接掳人。 虽然人牙子是合法的存在,但毕竟是干着让人.妻离子散的活儿,总是会遭人恨的。封胜想不通钟世诚跟人牙子同行的目的是什么,自两人相遇以来,钟世诚就一直在打破他对引导者的认识—— 就算退一万步,不是引导者而是普通的穿越者,有哪个会上赶着往人牙子那里凑的。 你到底在盘算着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渊和的地雷~ ☆、012诸葛婆子 钟世诚会选择与诸葛婆子同行,自然是综合了方方面面的考虑,其中最大的原因,当属钟世诚前世的死亡所遗留下来的阴影—— 其实撇开诸葛婆子不管,钟世诚自己一个人也能想出诸多的点子,让他在这个时代捞取大把大把的钱财。不过比起赚钱,钟世诚更为顾忌的是,他没有硬到能让他可以放开手脚高调赚钱的后台。经过宋子敬的证实,钟世诚得知,这个世界是有武功的,不是打打拳强身健体的武功,而是真正可以飞檐走壁、踏水无痕、杀人于无形的强杀伤力武功。 钟世诚在现代是野路子的打架好手,而且还非法持有枪支,自保的手段也是做足了功夫的,结果还是不明不白地死了。在这个时代,假如钟世诚再不知收敛地高调行事,对他的生命造成威胁的因素只会来得比现代时更多。钟世诚现在拖家带口的跟着一群没战斗力的,他也不想再做枉死的肥羊。如此在心中一合计,钟世诚便决定给自己找个挡箭牌,把自己给藏起来。 还在天香院上工之时,钟世诚就已经物色了好几个挡箭牌,挑挑拣拣地最后才选了诸葛婆子。 其一,诸葛婆子虽然是个让人颇为忌讳的人牙子,心性却比很多人都要实诚,钟世诚和宋子敬对诸葛婆子有救命之恩,这大恩是肯定要报答的。 其二,得天花的病人不止有诸葛婆子,还有她手里头的好些人。原本这些人都是预定好要给蓉城的几个大户人家的,他们突然得了病,不仅耽误了大户人家看人的时间,就算后来治好病,大户人家也是忌讳这些得过病的人来当奴才的,人牙子那么多,又不缺诸葛婆子一个。大病一场之后,诸葛婆子人牙子的买卖算是彻底毁掉了。钟世诚把诸葛婆子当做挡箭牌来用,诸葛婆子也能靠着钟世诚重整买卖,可谓双赢。 基于上述两点,钟世诚基本不用担心诸葛婆子会背叛,就算真的有顾虑,也可让宋子敬用毒把诸葛婆子给控制起来。 其三,选择诸葛婆子作为挡箭牌的最重要的理由,是诸葛婆子的人牙子生意。人牙子的生意,并非只局限在贩卖人口,还会做些为大户人家签约长工、仆役这些非终身买断的活儿,再厉害点的人牙子,还会在市场上为买卖双方说合、介绍交易,从中抽取佣金。能把人牙子这个活儿做好的,都是些消息极为灵通的人。 诸葛婆子年纪大了,又是个女的,钟世诚自然不会苛求她做到面面俱到,只要诸葛婆子把人口买卖做到京城大户人家的后院,并能给他提供一些有用的消息,那就足够了。 封胜可没忘记钟世诚对他说过要复仇,钟世诚插手人牙子活儿的理由,他基本上能猜出个八成。基于以上理由,完全可以骂钟世诚一句阴险。但现实是残酷的,会觉得钟世诚阴险的,也就只有封胜一人而已。在其他人眼里,钟世诚会这么做只有一个——他是想要帮诸葛婆子一把,实在是太心善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人对钟世诚抱有疑虑,只是他们的疑虑,到后来统统都打消掉了。 那是诸葛婆子在某个穷乡僻壤的村子里新添人口的时候,诸葛婆子在人牙子里头算是大方的了,她没有刻意地压价,用地道的价格买进了好些人。当诸葛婆子要领着人离开的时候,钟世诚二话不说,当着所有人的面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银子,按照诸葛婆子买人时花的银子,分别交与了他们的家人。 乡里人大多都是淳朴人家,要不是实在穷得揭不开锅,谁会去考虑卖儿卖女呢。诸葛婆子给的价位本来就公道,钟世诚又多添了一倍的钱,足够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他们的生活压力了。原来钟世诚想要帮忙的,不只是诸葛婆子,还有诸葛婆子手上待卖出去的人。这样的人,怎能不是一位大善人呢? 至于钟世诚如此大方地花银子,就没人担心他作过头,把自己都给坑进去么。答案自然是一点都不担心的,在陈叔几人眼里,钟世诚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他们还在不自觉的情况下,把这种观念灌输到了诸葛婆子和她手中的人心里。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盲目乐观地跟着钟世诚这个洗脑教主,去往远在千里之外的半点不相熟的京城,对美好的未来充满了期待。对如此之美的画面,封胜也只能“…………”以待了。 诸葛婆子带着钟世诚一行人,兜兜转转去了不少地方,她按照钟世诚的吩咐,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购入人口,并优先购买女孩。等人数达到诸葛婆子财力所能承受的极限时,诸葛婆子便带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在相熟的人牙子介绍之下,在赶往京城路上经过的、一个叫做临安的小镇上,租了一处能容下全部人的大院落,租期为一个月。 把人都安顿好之后,诸葛婆子便和陈叔、紫藤,三人一起先行上京,按照钟世诚的吩咐,他们需要先在京城为后头的买卖做宣传的工作。一个月后,钟世诚便会带着余下的人一同上京。 *** 封胜一心只想着等杀尽仇人后埋骨入土,对钟世诚在临安镇逗留的意图半点不感兴趣。钟世诚可不允许封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跟养宠物一样,给宠物一段观察期适应新家之后,就轮到主人主动接近宠物了—— 诸葛婆子和陈叔、紫藤走掉的当晚。 由于房间的紧缺,钟世诚依旧和封胜同住一屋。钟世诚一到房里,就立刻往床上一扑,懒骨头一堆地赖在床上,二十几日的旅途让他颇为吃不消,如今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会,真让他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和钟世诚弱鸡的表现完全不同,封胜喝了杯水,坐着休息了一小会,便下地扎起马步来。 轮回了八世,仇人比小强还难灭,总是杀了又活过来,封胜一点都没有报仇的真实感,这一世绝对要真正地把他们送到地狱去。封胜已经把报仇得事和钟世诚摊开来说了,如今锻炼武力干脆就没避着钟世诚。 封胜的马步扎得很漂亮,他的腰压得很低,后背挺拔,双手握拳搭在腰侧,呼吸绵长,如同一幅画一样静止不动。钟世诚看了一会便觉得没趣,比起练武,现在还是加深亲子关系比较重要。 钟世诚慢腾腾地下了床,走到封胜背后,伸手揽住封胜的腰,再往上一带,轻轻松地就把封胜扛到了肩上。封胜现在身体年纪虽小,但他要想反抗的话,钟世诚就算来两个也是拦不住的,只是他并没有反抗,老实地趴在钟世诚肩上,“你做什么。” 钟世诚拍了拍封胜的后背,“我们来打个赌呗,你要是能猜到我接下来要做什么的话,我以后就尽量不打扰你;猜错的话,有小惩罚;不猜的话,接下来一个月你就去女人堆里睡觉。” 这个赌局的输家注定是封胜,可他不能不答,封胜咬牙,“你想利用这段时间给那些人增值。” 钟世诚的声音带着笑意,“答案的大致方向是正确的,可惜答案不具体,只能算你猜错。恭喜你,接下来是愉快的惩罚时间!” “………………”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013一个月 钟世诚对封胜的惩罚,只是把他要教给姑娘们的技巧之一展示给封胜看而已。钟世诚按步骤一一做下来:先用棉线给封胜刮脸,然后用温水仔细替他洗了脸,再在封胜脸上均匀地涂上橄榄油,用最合适的力度给封胜做了个脸部按摩,把橄榄油给洗净,最后用在热牛奶里浸过的剪有洞的厚棉巾在封胜脸上热敷一小会,掀开棉巾重新再用微温的清水给封胜洗一遍脸。 前后一共花了半小时的时间,封胜嫩得如同剥壳鸡蛋的脸新鲜出炉了。钟世诚这才放过封胜,他用棉巾擦着手,笑着问他:“感觉怎么样?” 封胜面无表情地答道:“一般。”其实天晓得,封胜从未有过和人长时间保持如此亲近的距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钟世诚在他脸上落下的每一分力度,能听见钟世诚的每一下呼吸,这种感觉让他颇有些不自在。 钟世诚有些诧异地说道:“你居然没有给出差评,这还真让我有点吃惊,我还以为你很讨厌和别人以这种零距离长时间接触呢。” “……”封胜不想让钟世诚继续把话题绕着他打转,只能主动转移话题道,“你打算把这些教会那些姑娘,把她们卖到大户人家去么?这种买卖恐怕很难做长久,你的方法,并不算太难学。” “想要把这份活儿干好,其中的诀窍并不是我刚才展示给你的那些,而是在私下里长久的指法练习。”钟世诚双手快速地做了几个美容师常用的指法,这种指法对手指的灵活度和力度要求都很高,坚持长期练习下来的话,双手的灵活性绝对会比他人高出一大截。“就算学到了表面功夫,如果没有一双优秀的手去支撑的话,效果就会差太多。” 钟世诚赶了那么多天的路,其实已经很累了,他强按捺下疲惫为封胜做这些,给他讲这番话,当然是有其用意的。钟世诚有意要教导封胜做一个好人,却没打算过正面教过封胜什么东西,而是打算潜移默化地影响封胜。 钟世诚从未在封胜面前掩饰过他的真面目,那并不是他难以在封胜面前演一个好人,而是故意在封胜面前暴露自己本性的,现在他又用一番指法的展现,直接告诉封胜一个道理,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钟世诚对未来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设想—— 在封胜屠尽仇人,大仇终得报的时候,他笑着对封胜赞叹道:“你满手血腥,在他人看来就是个恶贯满盈的恶人,那不过是世人不懂你。我一直都知道的,你是个做了许多善事的好人!”也不知道这番诡辩是否会被天道接受,但尝试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因为钟世诚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个圣母一样劝封胜放弃报仇。 封胜领会了钟世诚隐藏在字里行间的意思,他沉默地看着钟世诚,如果他还是个那个一无所知、人生突然遭到重创的孩子,搞不好真的会被钟世诚给洗脑,认定自己是一个好人。可是封胜已经不是会被阴险的大人蒙骗的小孩了…… 因为钟世诚对封胜的情报缺失,这轮相互试探,封胜隐隐占了上风。 经过那一夜的交谈之后,钟世诚又恢复了极为忙碌的生活,几乎没怎么管过封胜。 封胜以前的引导者,天庭都是开了很大的金手指的,他们全无生活上的压力,不需要像钟世诚这样,为了让自己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而拼命努力。所以引导者便把生活的重心全都放到封胜身上,一心要和他培养感情,教导他做个好人,着实令封胜厌烦。对比之下,钟世诚放养的行为,让封胜轻松了不少。 在乐得轻松的时候,封胜有时也会产生一种坏掉的想法:钟世诚来是为了征服这个世界而来的(钟世诚要拉皇帝下马的言论让封胜印象深刻),至于引导他当一个好人,只是顺手而为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钟世诚忙着改善姑娘们满是老茧的双手,教她们美容美发,提升她们的素养,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封胜这头也没闲着,他为了掩饰自己绝世武功的来路,封胜勉为其难地装小孩,对宋子敬软磨硬泡一番,让宋子敬教他基本功,然后日日埋头苦练,那刻苦的劲头,绝不比钟世诚忙着赚钱的执念弱。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所有姑娘们都仿佛经历了脱胎换骨的重生。只要不是蠢得厉害的,凭着钟世诚教给她们的那些知识,姑娘们绝对能在新的主家活得很滋润。 除了姑娘们以外,诸葛婆子还买了好些小伙儿,这些小伙在这一个月内也没忙着,他们被安排去镇里做些零工,并跟着宋子敬习了些拳脚功夫,以后到主家后做个护院也不愁没好日子过。有些机灵的小伙,还跟着宋子敬学了些草药知识。一个月下来,他们的变化虽然没有姑娘们的大,也总算进步不小。 终于要离开临安镇时,钟世诚招来了手下的所有人,对他们说了一番话: “我和诸葛大娘买下你们时,是终身买断的。现在你们就要被卖到新的人家去了,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个是把卖身契交与买家,成为那家的终身家仆;二个是签下十五年以上的长工。无论是死卖还是签长工,我会争取高价把你们卖出去,你们的卖身钱,我会留一成给你们傍身。到京城还需一些时日,到京城之前,姑娘们把选择告知紫藤,小伙们把选择告知宋子敬,不告知的,当死卖做结论。 这是我能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你们以后的人生,就由你们自己来决定,慎重考虑吧。” 钟世诚这番行为,其实只是不想为他人的人生负责而撇开干系,所以才让他们自己选择。无论钟世诚的目的是什么,大家都红了眼眶,能以自己的意愿去选择未来的人生,如何能不感动? 封胜把大家的表现看在眼里,他已经不再去纠结钟世诚到底是好人还是恶人了。即使钟世诚的作为只为一己之私,也不能否认他做的是件大善事。光是这一点,就足够给封胜颇多启发了。 *** 启程当日,封胜照旧在钟世诚身边醒来,钟世诚照旧在启程当日赖了床,大家照旧没有因为钟世诚拖了行程而产生不满。 想到在不久之后就要和那些人同站在京城的土地,同呼吸着京城的空气,封胜就难以抑制地想要勾起嗜血的笑来,没想到最后一世,相逢会来得如此之快—— ☆、014出事 钟世诚带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从临安启程,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总算平安无事地抵达了京城,并顺利地与诸葛婆子会合了。诸葛婆子看到与一个半月前有着天壤之别的待卖男女,却满面愁容,显不出半点高兴来。陈叔带着其他人到前些日子租下的大院安顿时,诸葛婆子单独邀钟世诚到了书房。 才走进书房,诸葛婆子便双膝一曲,重重地跪在地上。“钟老板,老太婆我对不起您呐!” 钟世诚眉头一蹙,连忙把诸葛婆子扶起身来。他们一行人来到京城直至安顿,都始终不见紫藤的身影,钟世诚心中对所发生的事有了大概的猜测,“诸葛大娘,谢罪之事以后再说,赶快告诉我,紫藤究竟发生了何事。” 原本钟世诚是要紫藤留在临安跟他学美容美发的,可是诸葛婆子和陈叔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若是路上发生个什么事,也没能能照应着,所以紫藤便主动向钟世诚提议,要和诸葛婆子、陈叔一起,先行上京。 紫藤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她一路与两位老人同行,瞧出诸葛婆子和陈叔的膝关节有风湿骨痛的毛病,便贴心地为他们缝了好些保暖用的护膝,让诸葛婆子换着用。诸葛婆子早就老眼昏花,不做针线活已经很久了,她很珍惜紫藤给她做的护膝。诸如此类的贴心事,紫藤没少做。 一想到紫藤的遭遇,诸葛婆子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诸葛婆子告诉钟世诚,他们刚到京城,便积极地为卖出经过调教的奴才们做宣传工作。陈叔离京虽有七年之久,但基本的大家都还是知道的。在陈叔的指点下,诸葛婆子和紫藤一家家地上门拜访,由于陈叔腿脚不便,就没参与进来。 诸葛婆子和紫藤那段时日没少碰壁,但两个人,一个经验老道,一个聪慧伶俐,而且都肯吃苦,还真给她们遇上了好几家对她们手里的人感兴趣的人家。等钟世诚一行人到京,就可以去领着人上门去给那些人家挑人了。 为了避免得罪地头蛇的人牙子,诸葛婆子也不贪多,和五户大户人家达成相看奴才的约定,便见好就收,不再急着去扩张市场。余下的奴才,等口碑打出去再卖也不迟。毕竟经过钟世诚调教的那些奴才精贵着呢,光是底价就是其他人牙子手中普通奴才的十倍,若是资质出众的,价位到二十倍也是可能的。 如此忙活了二十余天,三人才终于于闲了下来。放宽心休息了几日,紫藤便提议到集市去逛一逛,也好见识一下市面。诸葛婆子对京城的好奇心不比紫藤的小,陈叔则没心情逛集市,他到京之后心情一直郁郁寡欢。诸葛婆子和紫藤也不便问些什么,两人携着手走上街头。那日赶了巧,她们去逛的集市,正好是三日一次的赶集圩日,街头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在这茫茫人海中,诸葛婆子遇到了一个人,一个久别了三十多年不见的人,她的亲姐姐!诸葛婆子幼时,家中以务农为生,日子过得不宽裕,她上头有三个姐两个哥,诸葛婆子是家里年纪最小的娃儿。某年遇到了五十年不遇的大旱之年,家里的田地颗粒无收,诸葛老父还病在了榻上,逼得诸葛家最后不得不考虑卖子。 人牙子也是圈地盘的,大家的地盘互不相干,诸葛家运气不好,遇到了一个专啃人骨血的人牙子。那人牙子抓住诸葛家的痛脚,狠狠地宰了他们一顿,以极低的价格把诸葛婆子的三位姐姐和一位哥哥带走了。那之后,诸葛婆子就再没见过她的这些亲人了。 后来又发生了许多变故,诸葛夫妇相继去世,诸葛婆子竟成了人牙子,虽然她对手中卖出的人算是好的了,但她的哥哥还是对诸葛婆子去做人牙子极为厌恶,后来便和诸葛婆子也疏远了。到头来,诸葛婆子在这世上便成了孑然一身的人。 诸葛婆子完全不能想象,在家人分离三十多年后,会在京城的街头遇到衣着光鲜的二姐,二姐比她大九岁,看起来却比诸葛婆子还要年轻。她们到一处茶楼坐下,互通这些年的有无。原来诸葛二姐被卖与了蓉城的一户书香世家薛家,薛家的少爷上京赶考,竟中了探花。 三十多年过去了,薛家少爷在地方历练回京,带着薛家在京城站稳了脚跟,薛家少爷也成为了薛家老爷,在京任吏部侍郎一职。诸葛二姐曾救过薛老爷一命,薛老爷记着诸葛二姐的好,便让她一起到了京城,现在诸葛二姐在薛家统管着后院的奴才,地位很高。 诸葛婆子光记着与二姐相逢的喜悦,完全没留意到二姐频频看向紫藤的视线。紫藤虽然注意到了不妥,却也不好出言提醒诸葛婆子,让她留个心眼提防这位二姐。后来果然出事了,诸葛二姐与诸葛婆子来往了几日,后来竟带着人找上门来,给诸葛婆子留了三千两银票,强行买下了紫藤。 诸葛婆子被二姐趾高气扬的态度吓蒙了,紫藤被强行带走后,她连忙打听薛家的事。 薛家三代单传,薛老爷是个有出息的,所以才能从蓉城到京城来做官,但薛少爷却和父亲截然相反,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吏部侍郎是正四品的官,可薛家在京城全无底蕴,那薛少爷看上了吏部尚书的女儿,跟父亲闹死闹活要娶人家。薛老爷自知儿子不成器,就算他脸皮再厚,也不可能为了儿子,向对自己有恩的顶头上司求娶他家女儿。 薛老爷对薛少爷行了家法,并勒令他禁足三月。父亲不心疼儿子,母亲却是心疼的,想尽办法哄儿子开心,儿子却半点不领母亲的情。薛少爷心里也明白,以他的条件,想要娶吏部尚书的女儿是痴心妄想,便向母亲提出了个让她极是为难的要求:找一个和吏部尚书的女儿容貌相似的女人给他当妾。 薛少爷对薛母的为难,最后成了薛母对诸葛二姐的为难,让她在一个月内给薛少爷找到条件相符的妾。不曾想,在期限将至的时候,诸葛二姐遇到了紫藤。紫藤和吏部尚书的女儿,容貌相似仅有三成,且年纪有些见长,可诸葛婆子走投无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诸葛二姐耐着性子,与自己那完全瞧不上眼的妹妹来往几日,等盘问清楚诸葛婆子的底细,确认对方就是个无依无靠的人牙子后,便强行买下了紫藤。 诸葛婆子和紫藤相处多日,她自然知道,紫藤是把钟世诚当做她的天神来仰慕,她只愿一生侍奉钟世诚。那个薛家少爷是个性情暴虐的,听说玩死过不少女人,紫藤的处境只怕会很艰难。可诸葛婆子和陈叔都是平头老百姓,根本没办法帮紫藤。 自从紫藤被掳走之后,陈叔便彻底把自己关在宅子里闭门不出,诸葛婆子只能尽可能地收集薛家的一些小道消息,夜夜以泪洗面。 等钟世诚一行人到京,紫藤已经被带走有十二天了。 诸葛婆子这些天越是打探消息,就越是觉得绝望,她一面期冀着钟世诚能救出紫藤;一面又觉得自古民不与官斗,钟世诚也没办法救出紫藤。诸葛婆子断断续续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告诉钟世诚,瞧着钟世诚的脸色越来越沉,她的心也就越来越凉。 沉默地听了许久之后,钟世诚终于开口说道:“诸葛大娘,等我们休息一日,你便带着人去给约好的人家相看。我让他们都登记了名册,有十六个只愿签长工,你买卖的时候且用心记着。” 诸葛婆子从钟世诚手中接过名册,只觉心中黯然。其实这个结果也未尝不好,紫藤一心只为钟世诚好,她恐怕也不愿钟世诚为她涉险。 “诸葛大娘,恐怕我要向你道一声歉了。”钟世诚说道。 “嗬?”诸葛婆子从喉间挤出一个音节,“钟老板并未对不起我,是老婆子我不好……” “不,我必须要向您道歉。恐怕我要让你们姐妹反目成仇了,你二姐的下场大概会很惨。” “……” “我曾答应紫藤,要给她片瓦遮头,现在瓦都没搭好,我可不准她擅自从我身边离开。” 此时封胜正在远处听着书房的谈话,他完全可以想象,钟世诚在说出不许紫藤离开时,嘴角挂着的笑容具有多少杀伤力。 作者有话要说:_(:з」∠)_写得太欢脱,刚刚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写出BUG了,之前先上京的是诸葛婆子和陈叔,不是诸葛婆子和紫藤,现在改一下,让他们三人一起上京好了。 ☆、015准备 宋子敬此生最恨看到女人被强迫,这会让他联想到自己那未能过门的未婚妻。宋子敬得知紫藤的遭遇,哪怕钟世诚没要求他去做些什么,他很积极地行动起来,当夜就带上迷药,披着一身漆黑的夜行衣探入薛府,从最不起眼的偏房开始,一间间地查探过去。费了好一番功夫,宋子敬才找到了紫藤。 宋子敬事先用了迷药,哪怕他大摇大摆地站在窗边,床上的人也毫无所觉。紫藤并不是一人躺在床上,在衣不蔽体、满身青紫的紫藤身旁,还躺着个眼底青黑的男人,男人一看就是个纵欲过度的虚浮体质,他紧紧圈着睡得极不安稳的紫藤。 杀意在宋子敬胸腔翻涌,他死死咬住牙关把杀意按捺下去,提着薛少爷的脖子把他扔下床,因为迷药的缘故,薛少爷对宋子敬粗暴的对待浑然不觉。宋子敬轻柔地拉起被子盖住紫藤裸.露的皮肤,这才用浸过药的帕子捂在紫藤口鼻上,只两下呼吸,紫藤便从迷药的效果中清醒过来。 当紫藤看到脸黑得如同杀神的宋子敬,惊得差点尖叫出来,她死死捂住嘴,好一会才缓过来。紫藤瞧见如同死猪一样躺在地上的薛少爷,眼底拂过极恨,但很快她就把薛少爷扔到了脑后,就像他是个微不足道的蚍蜉。紫藤压着声音对宋子敬说道:“你怎么来了,是老爷让你来的?” 宋子敬心中咯噔一声,还是骗紫藤说道:“是的,他让我来把你救出去。” 紫藤反应极快,她眼眸暗沉地看着宋子敬,“你骗我。如果我现在被救出去,薛少爷肯定会去追查诸葛大娘,我们的买卖肯定会很难做。老爷不是有勇无谋的人,如果买卖毁掉了,所有人都得喝西北风,他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所以……绝对不是老爷让你来救我的。我很感激你,可是老爷决定让我留在薛府的话,我就会永远留在这。” “不是这样的!”宋子敬见紫藤如此看轻自己,只能把钟世诚对诸葛婆子说的话复述给紫藤听。紫藤在天香院呆久了,早就见惯人情世故,心已苍老。可是当紫藤得知钟世诚说“不允许她从我身边离开”,一颗少女心嘭嘭地跳了起来,她自然是不敢生起对钟世诚的爱恋之心的,这是一种对高高在上的神的仰慕—— 紫藤还在天香院时,日日在脸上挂着对恩客的虚假笑容,跟着钟世诚离开之后,她就没再笑过,仿佛彻底失去了笑的能力。紫藤不知道,此时她脸上的笑容有多么地绚烂。“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会一直等下去的,等老爷来救我。” 紫藤执意要留在薛府,宋子敬也没辙,但他不会就这么放过薛少爷,他在薛少爷身上下了针,还用了极烈的药,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薛少爷恐怕很难提得起性致来。 第二日的早饭时间,宋子敬有些食不知味,他难掩失落的表情,就连对引导者和仇人以外都不感兴趣的封胜,都多看了宋子敬两眼。用过饭后,宋子敬急着要离席,却被钟世诚喊住,让他跟到书房去。 钟世诚对宋子敬说:“看来你没能把紫藤带回来……” 宋子敬一惊,“你知道我去过薛府?” “自然是知道的。”钟世诚叹息道,“我做事,每行一步都要经过仔细考量,像你这样打算直接把紫藤掳出薛府,这种勇敢的事,我是做不到的,我不如你。” 宋子敬没想到钟世诚不仅没责备他的鲁莽,还夸奖了他,心中的愧疚更胜了。 “我一定会想办法救紫藤的,可是我不知道到底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救出她。所以我赌了一把,你去薛府先探查一番,如果紫藤要跟你回来,哪怕我们会惹上麻烦,我也绝对会想尽办法保住她。如果她不愿跟你离开,而是选择相信我,那我更有责任把她救出来。现在从结果看来,是我们小看她了,紫藤是个了不起的人。” 宋子敬没想到,钟世诚连他夜探薛府都考虑到了,连紫藤自己都愿意相信的人,他又有何立场去质疑。“是我不如你才对……” 钟世诚摇摇头,“我倒希望,你能把这份心性一直保持下去。” 自钟世诚和宋子敬谈过之后,又过了些日子。 诸葛婆子的买卖一炮而红,女孩儿们的价格已经炒到普通奴才的三十倍以上,其他人牙子虽然眼红诸葛婆子,但他们的买卖一个走高端路线,一个走平民路线,到底是不重合的,也没产生什么矛盾。 钟世诚这些日子不见行动,而是让宋子敬和诸葛婆子尽可能打探薛府的情报,事无巨细,把薛府的八辈子祖宗都给挖出来才好。陈叔后悔当日没阻止诸葛婆子和紫藤去逛集市,他不再隐瞒自己的才气,一番洋洋洒洒地舞弄笔墨,一份言之有理动之以情的诉状书便写好了。陈叔把诉状书交给钟世诚看,告诉钟世诚,如果必要的话,他愿去官府状告薛府。 钟世诚浏览过状书,也没问陈叔的过去,他把状书还给陈叔,“会有要写状书的时候,不过要玩死薛家的话,这份状书的内容还不够。陈叔且等着,等到了时机,我会让你写状书的。” 时光如沙,不断地从指缝溜走,又过了些时日,诸葛婆子手中的人已经卖得差不多了,统共拢了大笔的钱财。在某夜的晚饭桌上,钟世诚宣布,营救紫藤的行动即将开始。听到钟世诚的宣言,所有人都兴奋不已。 封胜偷偷看过钟世诚让陈叔重写的状书,只觉得薛府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不然怎么会惹上钟世诚这尊杀神。封胜老神在在,坐等薛府被钟世诚玩弄在鼓掌之间。可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变化源自于钟世诚宣布要对薛府下手的第二日。 那日天气正好,在外忙碌多日的钟世诚终于想起封胜,他禁了封胜的习武课,拖着他上街去逛逛。也不知道是不是封胜的事故体质,钟世诚在外忙碌多日都没遇上的经典情节,封胜才出门一趟就遇到了。那个经典情节,据说穿越到古代的穿越者没遇到的话,人生都不会完整,名为“卖身葬父”的经典情节。 卖身葬父的女子看起来十四五岁,她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泪,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正定定地瞧着刚给她甩了五十两银子的冤大头,求着他把她带回家。那冤大头面如冠玉,一身穿着打扮是极好的料子,周身的气度更是不凡。那位公子极是为难地看着女子,显然是不情愿把女子带走。 钟世诚可乐坏了,那位被纠缠的公子一看就知道来头挺大的,他决定帮那人一把。不过就算被纠缠的人不是身份地位高的人,那也不能阻止钟世诚对“卖身葬父”的兴趣。 钟世诚牵着封胜走过去,“这位公子,不知你是否愿意割爱,把这位姑娘让与在下?” 那女子在钟世诚靠近的时候就已经打量了他一番,虽然钟世诚一看就没有冤大头身份高,但看起来好歹也是个相貌周正的富家子,冤大头不愿要她,她对钟世诚还是很心动的。 有人愿意当下家,那位公子显然松了口气,但他自认为对这位女子还是有些责任的,既然帮了她,帮她多问一句也是好的。“冒昧问一句,你买下这位姑娘后,打算如何安排她?” “收入房中……”钟世诚拉长了声音,那公子脸色一沉,卖身葬父的女子倒是乐坏了,钟世诚笑了笑,“那是不可能的。买下她后,需要先检查她身上是否有疾病,摸骨确认骨骼周正与否,再看牙齿是否整齐,以及是否完璧。” 公子的语气颇为艰涩:“敢问,您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钟世诚笑得爽朗极了,“当然是估算她的价值,然后再把她高价转卖出去,这样她就不用担忧父亲死后没有容身之地了。对了,忘记告诉你们,我是个人牙子。” 公子:“……” 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出了点BUG,修正了一下,先行上京的是诸葛婆子、陈叔和紫藤。陈叔腿脚不便,除了提供京城大家的讯息以外,一直宅在家。 等紫藤的事解决,封胜就不用再打酱油了,接下来是他的主场~ ☆、016萧何 女子经历过三教九流之地摸爬打滚的生活,对危险非常敏感,她能一眼看穿,藏在钟世诚温和眼神下的危险,他是把自己当做一块猪肉来掂量。女子头皮发麻,只要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成为某个貌丑颜漏的死胖子的十几房小妾,或者成为青楼的风尘女子,她就非常抗拒。 女子眼中泛着盈盈水光,悲伤又决绝地看了公子一眼,“恩公不愿收下奴家,直说便是,奴家又不会挟恩硬要公子收下奴家,公子何必把奴家让与他人作贱!”这话说得,好像刚才那个表现出“你不收下我我就立刻去死”态度的人不是她。 钟世诚自讨没趣,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便牵着封胜往十几米外的一个糖画儿摊走去。公子也不愿继续与女子纠缠,吃了瘪后,也没有和女子争论。这倒不是不争,而是他接受的教育告诉他,不留脸面地与女子争论,不是君子所为。公子对女子道了一声“珍重”,便朝着钟世诚的方向走去。 钟世诚此时正把封胜往糖画儿的摊主面前推了推,封胜则一脸的不情愿。 古代的糖画儿,华丽程度比起现代的半点不差,钟世诚对甜食无感,却非常喜欢看糖画儿在摊主的手中慢慢成型的过程。钟世诚多给了摊主两个铜板,让他照着封胜的模样画一个糖人,摊主乐得道了一声好,心说这小伙子讨小姑娘喜欢的手段,这两人用着怎么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待公子走到钟世诚身边,摊主正把画好的糖人递到封胜手中,那糖人整体呈橘色半透明,是总角少年郎的模样,活灵活现的煞是好看,摊主半是好笑半是严肃地说道:“我家的糖画甜而不腻,小儿快尝尝。” 封胜面无表情,一口就咬掉了糖人的脑袋,咔嚓咔嚓地咬个全碎。他边大口地吃着糖画,边在心中寻思,在钟世诚的紫藤救出计划中,其中有一个选择,依附薛府的政敌,给薛府一个迎头痛击。钟世诚才来京城不久,情报实在有限,他所知的薛府政敌非常有限,且都是些心狠手辣的主,钟世诚要是扒拉上去,绝对会被利用个彻底然后扔掉。 封胜看向静候一旁的公子,也不知道钟世诚刚搭救下的这个人,是否能派得上用场…… 不,等等,封胜吃糖人的动作猛地一顿,为什么我非要按照钟世诚的思路去思考?封胜总觉得自己好像有哪里坏掉了。 公子拢手对钟世诚作了一揖,翩翩公子之态展现得淋漓尽致。“方才多谢兄台搭救,不知兄台是否得闲,鄙人愿答谢兄台一番。”兄台一称,可比钟世诚对他用公子的称呼亲近多了。公子显然是在拉近彼此的距离,却一点不显得刻意,只让人觉得春风拂面。 钟世诚答应得痛快极了,他指了指不远处热闹的酒家,“好的,就去悦来酒家如何。我叫钟世诚,不知你怎么称呼?” “啊,啊?恩……鄙人名唤萧何。”萧何有点反应不过来,在他所接触到的礼节中,多半都是先互相客套一番,才进入重点的,这种礼节虽然没什么实际意义,却也很重要。不过钟世诚的反应虽然直接,他的眼神却很真诚,完全不会让人生厌。 三人结伴到了悦来酒楼,店小二眼尖,一瞧见三人中领头的萧何,也不用萧何开口,便热情地迎了上来,“二楼荷塘雅间还空着,萧公子、和两位,请随小的来。” 钟世诚挑了挑眉,对萧何做了个“常客”的口型,萧何看懂后,轻轻地摇了摇头。三人在装修得极为清雅的荷塘雅间落座,客随主便,不一会,热腾腾的酒菜就上了桌,店小二离开后,雅间一下子显得清净了许多。 萧何先为钟世诚满上酒,再给自己倒了一杯。萧何举杯,再次答谢道:“多谢钟兄搭救。” 钟世诚举杯与萧何相碰,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也不全是为了救你,我得了她,也能小赚上一比。” 萧何继续满酒的动作一顿,很是惊讶地说道:“钟兄真是人牙子?”士农工商,商为最末,商人中又以人牙子的活最脏。萧何很难把一副读书人模样的钟世诚,和人牙子相联系起来,他一直以为钟世诚方才说自己是人牙子,是为了让那强自卖身的姑娘知难而退随口编的。 钟世诚大方承认,“虽入行不久,还未得人牙子的证明,我的确干着人牙子的活儿。萧兄不会因此而瞧不起我吧?” 萧何从出生开始就身处高位,士农工商的排行,对他来说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存在。萧何的生存环境颇为单纯,他从未因此而瞧不起过他人,也从未深思过地位之差对位于末尾的“商”来说到底是什么。萧何想说自己没有瞧不起钟世诚,但自己一直以来都默认士农工商的排行,也甚少与地位在士之下的人有深入来往,竟一时答不上钟世诚的问题。 钟世诚笑了笑,再次举起酒杯,“玩笑话而已,我知萧兄未曾瞧不起在下,不然在下也不会坐在这里与萧兄举杯共饮了。” 萧何如梦初醒,连忙与钟世诚碰杯,他想起父亲曾对他说过,治国不可只往高处看,还得深入市井看看百姓人家。萧何一直不解父亲的话,现在却有了一丝了悟,他对钟世诚说道:“多谢钟兄的信任。不知钟兄可否与我讲些市井的趣事?” “趣事当然有,你知道最近卖得很精贵的女奴么。”钟世诚卖着关子说道。 萧何点头,他不仅知道,家中还买了两个,母亲一个,小妹一个。自从那两个女奴到家,母亲和小妹的形象仿佛更美了几分,她们都爱极了那两个女奴。萧何曾听母亲说过,她买下那两个女奴时,人牙婆子当场抽出十分一的卖身钱交与女奴。平日里两个女奴极是感恩一位姓钟的老东家,每日清晨都要奉茶一拜。能把买卖做到这份上的人牙子,绝对不是普通角色。 钟世诚笑着说道:“她们都出自在下之手。” 当萧何心中那位非普通角色与钟世诚联系起来,除了觉得震惊以外,萧何只觉得理所当然。 钟世诚又与萧何说了不少趣事,萧何只感慨道:“钟兄真是活得快意人生!” 钟世诚就着酒杯浅抿一口,只是苦笑不已。萧何忍不住追问:“是我说错了些什么?” 鱼儿,上钩了。 ☆、017老狐狸 钟世诚把紫藤的事告诉萧何了么?答案是没有。他没有理会萧何的询问,只是拿过酒瓶,一杯一杯地给自己倒酒饮尽,只有在清凛的酒液滑过喉咙时,他眼中极为痛苦的神色才能缓和些许,如此自饮了数杯之后,钟世诚的表情才渐渐恢复平和。 “我再给你说些别的趣事吧。”钟世诚笑着对萧何说道,他虽是在笑着,却不免地染上了一抹忧伤。钟世诚转移话题的方法一点也不高明,这让萧何心中更为难受,之前钟世诚谈吐有度,妙语连珠,他要想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再简单不过,可是钟世诚现在却如此生硬,萧何觉得自己肯定无意中戳到了钟世诚心中最痛的地方。 萧何不敢追问,只能继续听着钟世诚给他讲其他趣事。钟世诚讲的市井趣事很有趣,可是萧何却怎么也没办法提起劲来,他忘不了钟世诚刚刚痛苦得无法压抑得眼神。这种眼神萧何曾经见过,他那位情绪十分内敛的父亲,终日不苟言笑,却在祖母过世时流露出极为痛苦的神色,虽然父亲没有哭,却让萧何觉得,和其他抱成一团哭哭啼啼的人,父亲心中痛得更深。 不只是萧何讶于钟世诚突然控制不住的情绪,就连封胜也有几分吃惊。封胜一直在钟世诚身边,他知道钟世诚很爱演,刚才那种无法压抑的痛苦也是在演,可是,钟世诚的情绪是真实的,那种情绪,只有真正经历过痛彻心扉的事的人才会拥有。钟世诚曾对封胜说过,他们两人很像。封胜一直心存疑虑,现在那份疑虑减了不少。 一顿饭吃到最后,终于别别扭扭地结束了。萧何为了缓解钟世诚的情绪,陪着喝了不少酒,等他离席的时候,脚步已然有些虚浮。萧何到家时,暮色垂垂,正好遇上了加班晚归的萧父。萧父皱着眉头打量了萧何一番,却也没对萧何训话,只对萧何说了句“酒醒了到得砚斋寻我”,便与萧何错身而过。萧何低垂着脑袋答曰“是”。 萧父在官场可不是普通角色,他位居百官顶点丞相,统帅文武百官,辅佐皇上总理国政,很得皇上信任。萧父育有四子两女,萧何和妹妹是龙凤胎,萧父的老来子,他们与兄长姐姐的年纪相差一大截,哥哥们早就在官场站稳脚跟,姐姐也已出嫁育儿,萧何才像姗姗学步的孩童,刚刚踏入官场。 萧何在学识灵气上高出兄长们一大截,他天资聪颖,三岁作诗五岁成章,去年的恩科殿试,萧何稳得状元,被授以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之职。 萧何是老来子,受尽了母亲、兄长姐姐们的疼爱,父亲也对他做文章的灵气有过夸奖,萧何一直以来都生活在蜜罐之中,受尽宠爱,以致于他在人际交往、察言观色的方面着实不得力。萧何不知父亲和兄长们的政绩如何惹人眼红,他又有些口直心快,在翰林院任职时不经意得罪了同僚,遭到了同僚们的排挤。 萧何并非没骨气之人,他受挫之后,半点不打算向父亲和兄长求助,他希望能以自己之力排除困境,若不能排除,便尽量与同僚互不干涉。今日萧何会独自一人出行,也是想要排解一下心中郁结,谁知竟会被一个卖身葬父的女子缠上,最终偶遇了钟世诚。 去得砚斋见父亲之前,萧何先饮过醒酒汤,洗去一身酒气换身衣裳,整理好仪容之后,才到书房去。萧何到书房时,萧父正单手捧书认真看着,萧何认得那本书,是他幼时做的文章,那时他手骨软坨,字并不漂亮,萧父一声不响地,就帮他把文章收集好抄录入册。当萧何知道父亲帮他抄录文章时,已经好几年过去了。 萧家注重礼节,当萧何入得书房,规规矩矩地向萧父行礼,道:“请父亲安。” 萧父脸上一如既往地缺乏表情,他点了点头,“瑾行(萧何的字),知我寻你所谓何事么。” “我知,是我与同僚之事。”萧何答得很快。 萧父接着问:“你打算如何处之?” 萧何忆起自己不懂察言观色,直言伤到钟世诚一事,对自己一直以来都忽视掉的缺点有了明悟,所以他此时答起父亲的问题来,也算条理清晰言之有理。虽然答案还显稚嫩,却也达到了萧父的期待。萧父指点了萧何几句与同僚相处之道,便打算放萧何回去休息,可萧何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让萧父不免多问一句:“瑾行还有何事要与为父说?” 对钟世诚一事的叙述,萧何以这句起头,“唐突探人隐私,非君子所为,儿子欲行之。” 萧父知道自己的幼子博览群书天赋异凛,为人却半点不圆滑,且事事遵循君子之道。幼子居然生起打破自己的君子准则的念头,必然是人生历程上的关键转折,萧父的表情越发严肃了,严阵以待。 萧何把钟世诚一事道与萧父,萧父无需见钟世诚,便知道钟世诚想要利用他这幼子。萧父会阻止萧何探询钟世诚的事么,当然不会,萧父只会默默关注钟世诚这人,看看钟世诚到底能教会萧何什么。萧父一向奉行挫折教育,这种挫折教育在萧何三个哥哥身上都收到了很好的成效,但是妻子实在太疼爱萧何了,半点不让萧何受委屈,萧父一直没辙,现在萧何要自己撞到挫折上,萧父只会道声好。真是好一只蔫坏的老狐狸! 萧何从母亲、妹妹那两个金贵的女婢口中得知,钟世诚视为家人的女婢紫藤,被吏部侍郎的儿子强占了,在她们被卖到萧府前,一直把钟世诚日日为夺回紫藤而忙碌操劳看在眼中,可无论钟世诚作何努力,都地位的差距,一点办法都没有。 萧何对此深感无力,就算他想帮钟世诚,这事他也完全帮不上忙。萧何的失落看在几位兄长眼中,他们也知道了钟世诚的事。其中他的二哥,乃大理寺司刑少卿,大理寺,掌管重大案件的最后审理和复核,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 数日后,百官上朝之时。朝堂前的登闻鼓响起了拖长的鼓声,咚——咚——咚——声声沉闷地回响天际。有人击鼓告御状啦! 老百姓告御状,和皇上直接对话的可能性其实很小,一般皇上只会看一下诉状,然后让刑部接掌。不过碰巧了今天老皇帝心情好,对朝堂那些老脸实在看烦了,而且当皇帝当了十几年,还是第一次遇见告御状的,心血来潮就宣了那告御状的人上朝。 告御状的是个中年男子,他往地上一跪,狠狠地磕了几个头,把诉状呈上:“草民要状告吏部侍郎!”当吏部侍郎的名头一出,到底吸引了多少人关注的视线,这就不是远在朝堂之外的钟世诚所能得知的了。 ☆、018离京 朝堂正因为一个中年男子对吏部侍郎告御状而哗然的时候,钟世诚在做什么? 钟世诚像对小孩子那样,摸了摸紫藤的脑袋,对她说:“欢迎回家。”然后立刻带着一行人卷铺盖离开京城。 那么钟世诚对付吏部侍郎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还要问在朝堂上状告吏部侍郎的中年男子了。那位中年男子名唤曹继英,与薛侍郎乃同窗旧友,他对薛侍郎的憎恶,源自于多年前的科考。 曹继英是所有同窗中最有才气的,他的才气有多高,傲气就有多高,轻易不与人交好。与曹继英在一次次气馁的接触中,还没有死心的人,只有如今的薛侍郎。就算人的心是石头做的,也会有感动的时候,更何况曹继英的心并不是石头做的。如此一来,曹继英和薛侍郎便成了同窗里最要好的朋友。 上京备考时,曹继英押了题,还非常大方地将押题,以及这种题的一些答题要点,与薛侍郎分享。曹继英千想万想也没想到,考试当天,薛侍郎竟然对他下了狠手,让他错过了考试。更让曹继英恨得睚眦俱裂的是,他不仅押题押对了,薛侍郎还很不要脸地剽窃了他的一些观点,风光高中! 曹继英如何能善罢甘休,他去找薛侍郎当面对质。谁知薛侍郎竟然完全变了个人,不仅态度嚣张,还让人把曹继英打成残疾,残疾者不得入仕,曹继英这一生算是毁掉了。曹继英是个命硬的人,凭着对薛侍郎的仇恨,他坚强地活了下来,并不断收集薛侍郎这些年来所犯下的事,期待着有一天能报仇。 活了那么大的岁数,一直眼睁睁地看着薛侍郎越爬越高,曹继英越来越茫然,以他一人的力量,如何能扳得倒薛侍郎,如何能报得了仇。就在曹继英心灰意冷之时,一行人以掘地三尺都不罢休的态度,疯狂地寻找他,当曹继英终于被他们找到的时候,曹继英在这些人中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陈叔。 曹继英靠替人写书信为生,带着仇恨一直潜伏在薛侍郎的附近,薛侍郎外放为官时,他也是跟着去的,这些年来薛侍郎只回过一次蓉城,就是在他把全家接到京城去的时候。曹继英也是蓉城出身,他就是在那时和陈叔是在蓉城认识的。 那时陈叔刚到蓉城不久,两人相遇之时,陈叔和曹继英都从对方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味道,相交之下,曹继英发现陈叔的学识竟是他生平所见最为渊博的,曹继英不敢问陈叔为何会在蓉城,又为何宁可当乞丐也不愿再动笔墨。陈叔身上沉淀着曹继英所没有的思想和气质,让曹继英为陈叔深深折服,不经意的时候,曹继英就把自己与薛侍郎的仇恨都对陈叔说了出来。 曹继英并不需要陈叔给他建议,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倾听者而已。两人不过萍水相逢,又匆匆分别,曹继英没想到会在京城再遇陈叔,更没想到陈叔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一个年轻得过分的人。那个领头的年轻人向他伸出手:“让我们联手吧,对薛侍郎复仇。” 不管过了多少年,曹继英都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他这些年虽然一直跟踪薛侍郎,知道他的一些丑事和某些关键人物,可是曹继英既无钱财也无无力,根本无法从这些人身上获得有力的证据。以曹继英对薛侍郎的了解,如果他有罪名无罪证就贸然去告薛侍郎,估计还没开始审理案子时,他就被意外死亡了。 如今,财力和人力都有了。钟世诚毫不在乎地把刚赚下的大笔钱财砸了下来,宋子敬的毒术和武力也派上了用场,一点点地把曹继英所知的薛侍郎的所有罪证都给挖了出来。不止如此,钟世诚还开始不遗余力地往薛府的名声泼粪,他的做法很贱,花些小钱打发一些贪小便宜且嘴碎的人,让他们在热闹的地方嚼舌根子,说薛府的坏话。 当然,那都是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揭过去的小问题,比如薛府的仆人仗势欺人,又比如强买强卖收人进房……等等。反正绝不留薛府一个好名声。 这个计划直到曹继英告御状以及后续的一些活动,其实明面上和钟世诚这行人半毛钱关系都没有。钟世诚可没忘记过,封胜是个什么角色。钟世诚无权无势,在这行差踏错就有可能导致毁灭的敬称,就算钟世诚要救紫藤,他也只能低调到尘埃里,绝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所以说,钟世诚会主动去接近萧何,完全是心血来潮所致。 钟世诚眼光向来毒辣,不然也不会从一大堆乞丐中挑中与京城有着极深联系的陈叔,不会救下看起来很傻大个却非常有实力的宋子敬,不会答应心性坚韧的紫藤。反正当钟世诚看到萧何的时候,他心中就亮起了一盏小灯泡,不接近真的对不起自己。 萧何的作用真的很大,他成功地让任大理寺司刑少卿的二哥注意到了薛府,杜绝了薛侍郎在第一时间湮没证据的机会。 钟世诚弄出那么大的阵仗,一个,主要是为了在他们从薛府救走紫藤时,半点也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薛府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谁还有心思去管一个逃跑的玩物;二个,乃钟世诚的人生准则,人若犯我,我必三十倍报之,就是这么任性。 *** 出了京城,就是钟世诚和诸葛婆子分别的时候了。经过京城一行,诸葛婆子仿佛耗尽了力气,打算回蓉城养老,钟世诚分给她的银子,足够她舒舒服服地活到去世了。人活到老只有孤身一人,实在落寞,在分别之时,紫藤牵起诸葛婆子的手,对她说:“以后我会回蓉城看您,您可要活得长寿些。” 紫藤说得真诚,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的遭遇怨恨诸葛婆子,诸葛婆子鼻头一酸,默默地抹起了眼泪。她这一生无子无女,紫藤满足了她所有对子女的妄想,如今得紫藤的态度,她如何能不感动。 钟世诚坐在马车上,背靠着封胜,毫不客气地把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压在封胜身上,封胜日日锻炼,把钟世诚扛起来都不是问题,被这么靠着,他半点不适都没有。钟世诚打了个哈欠,小声地对封胜说道:“对不起,光顾着紫藤的事,都没时间去调查封家之事。” “没关系,”封胜对钟世诚露出了不算太假的笑容,“我已经办好了。” 钟世诚挑了挑眉,只应了声“是么”,没去问封胜做了些什么,他捏了捏封胜的小圆脸,“知道我的下一站的目的地在哪吗?” 封胜懒得理会钟世诚的逗弄,反正去哪都一样。 钟世诚读出了封胜的想法,他咧嘴一笑,尖尖的虎牙仿佛泛着寒光,“怎么能去哪都一样呢?”他伸出食指,指向遥远的北方,“我们要去塞北!” 封胜在某一世轮回时,曾联合塞北匈奴把历国给灭了,不过他却从未踏足过塞北之地。封胜被钟世诚不常理理出牌的行为弄得摸不着头脑,只能屈尊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钟世诚笑道:“问得好,经过紫藤的事,我发觉自己真是太弱了,所以我要建立起能让我在这个世界上为所欲为的力量,塞北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封胜:“……”你真是敬业得让我想把天煞孤星的名头拱手相让。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们,圣诞快乐~~ ☆、019塞北 无论是封胜的这个世界,还是钟世诚原来的世界,中原的统治者们都致力于修筑长城,朝代的多次更替,都不能阻止这项伟大的工程延续下去。年年复年年,到如今历国统治时期,长城的规模已经基本成型。钟世诚所说的塞北,即是这条延绵不绝的长城国境线以北的高原地带。 长城对钟世诚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不是“不到长城非好汉”的简单感慨,而是有着更深厚的意义: 古人修筑长城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侵犯,但作为长城的建筑者,他们恐怕不会知道,伟大的长城,就像是上天用人为的力量,画下的一道分界线,划分开两个区域——高于四百毫米降水量的,可以种植农作物;低于四百毫米降水量的,是草原和沙漠,适合游牧。 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干燥和湿润,寒冷和温暖,马鞭和牛鞭,草原和庄稼……正是因为强烈的文明冲突,热衷于侵犯、用马蹄开拓疆土的游牧文明,与安于自给自足的农耕文明,才会有了战争,才会有了长城,和一系列奇特的历史。 之所以要着重介绍长城内外的历史文化,是出自于钟世诚选择塞北的考量。 只要钟世诚醒着,他就不会停止思考,当思虑过重时,思考有时还会潜入梦中继续下去。来到历国之后,钟世诚虽然一直忙于赚钱,但对于有着丰富赚钱经验和手段的钟世诚来说,赚钱更多的是体力劳动,而不是脑力劳动。那么钟世诚平时到底在思考些什么—— 答案无疑只有一个,封胜。对于封胜,钟世诚其实一直瞒着封胜,暗中进行调查,每当他似乎要抓住关键点时,调查就会变成一团迷雾,陷入僵局,情况也会演变得越加复杂。暗中调查不会终止,但钟世诚也不会太依赖调查所得来看待封胜。 剥离掉上天对封胜的“会导致历史毁灭的天煞孤星”的认定,忽视封胜复杂得牵扯极广的身世、以及那层层遮掩的扭曲性格,只单纯去看封胜这个人的话,钟世诚对封胜的印象只有一个形容词:侵略性。 也许会有人条件反射地厌恶“侵略性”这个词,可是钟世诚不一样,他没有因此而戒备封胜。 钟世诚表面上是个人人夸赞的大好人,他自己却很清楚,他总是用最大的恶意去衡量着一切,且毫无愧意。简单地打个比方,吏部侍郎一事,就因为他儿子强买下紫藤,钟世诚就能毫不犹豫地送他们一家下地狱,虽然判决还没下来,恐怕吏部侍郎只能落得个斩首的下场。对于这个下场,钟世诚只觉得理所当然。钟世诚对薛家也富有侵略性,且是恶意极深的侵略性。 同是侵略性,封胜和钟世诚都拥有。该说是同一种东西嘛,钟世诚又从中感受到了不同,和他带着恶意的侵略性不同,封胜的侵略性可以说是一种本能,无关道德的优劣,也无关性情的好坏,只是一种不带任何修饰的本能。 钟世诚不知道封胜的这种侵略性本能,到底有多强大,以致于上天都对他忌惮不已。 太白金星告诉钟世诚,让他引导封胜做一个好人。当钟世诚认清了封胜的侵略性后,只觉得这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封胜注定是一个侵略性极强的人,越是压抑这种侵略性,到后期就越容易遭到极强的反弹。 既然不能做压抑处理,那就让封胜把他的侵略性释放出来。如何释放,到哪里去释放,钟世诚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塞北,在那里,生存着一个富有侵略性的游牧民族,侵略性是他们文明的本性,和封胜多少有些相似。 和古人对塞北侵犯中原的厌恶不同,站在历史制高点的钟世诚,对塞北并没有太多的仇恨情结。举个例子,在中.国的历史上,鲜卑族入关建立北魏,不仅没有破坏汉文化,还让汉文化具有了马背上的雄风,与印度文化、希腊文化、波斯文化相结合,气象大振,使中.国走向盛极一时的大唐。虽然鲜卑族的入关造成了当时人民的痛苦,却在历史上作出了极大的贡献。 钟世诚对塞北游牧民族虽然没有仇恨情结,但他也没有傻到打算帮着塞北的游牧民族侵犯历国,这和太白金星给他的任务并不相符。 总之,一句话就是,钟世诚把目的地定在塞北,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得出的结果。至于钟世诚到了塞北之后,具体打算做些什么,又打算停留多久,现在暂且不提。 比起长远的塞北计划,摆在钟世诚眼前的问题是,如何才能安全地抵达塞北,如何才能在塞北安稳地扎根生存: 钟世诚一行人,有钟世诚、封胜、宋子敬、陈叔以及紫藤,一共五人。在这五个人里,宋子敬的战斗力的数值是10的话,钟世诚只有3,封胜(掩饰版)只有2,陈叔和紫藤都是可怜的0.5。当他们到达塞北的高原地区后,由于高原反应等等因素,战斗力还得至少削减1,即使宋子敬给每人都配备防身□□来增加战斗力,那战斗力也是相当惨不忍睹的。如果只有他们五人去塞北的话,那绝对是羊入虎口,妥妥地送人头。 好在现在是休战期,某些为了追求利益连命都不要的行商,做起了塞北和中原之间的生意,用丝绸、茶叶、瓷器等等东西,到塞北换回大量的马匹牛羊,赚得钵满盆盈。 钟世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是威逼又是利诱地,磨破了嘴皮子,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支商队愿意带他们一起上路。商队只负责带路,并不保障钟世诚他们的安全,钟世诚答应得极好,但是当他们出发得时候,商队领队才发现自己被骗了,钟世诚一直引导他误以为他们五人上塞北是为了躲避仇家,是逃命去的。 当钟世诚带着载满货物的两辆车跟在后头时,领队气得气都要喘不顺了。为了风险控制,领队虽然有能力带更多的货,还是决定削减了货物量。钟世诚再三保证,货物卖什么价全由领队来决定后,领队就算气极,最后也没赶钟世诚他们走。钟世诚能乖乖听话就好,若不能,在遇到危险时,领队随时把他们作为诱饵抛弃也没有心理压力。 塞北之行,终于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2912037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2-20 12:54:22 阿秋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2-25 12:50:13 yf900161521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2-26 04:29:06 谢谢地雷~~ 本章长城的历史文化,引自余秋雨的《山河之书》序言,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020靖边关 行商拖着长长的队伍,从商行出发,一路走来,花了月余的时间,才终于到达长城的出关口——靖边关。 漫长的旅途中,钟世诚一行人也没闲着,他找了个货郎,给他一点小钱,让他教一些塞北所用的语言。塞北很广阔,并没有统一的语言,汉语、匈奴语、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语言,都有人用。汉语不用学,再学些日常用的匈奴语就差不多了。 语言学习这种东西,又不是现代的系统学习,钟世诚五人学得各有快慢,很神奇的是,按理说到了食古不化年纪的陈叔应该是最晚学会的,可偏偏陈叔却拨得头筹,才一个月的功夫就把货郎教的匈奴语用得顺溜极了。反倒是年纪最小的封胜,憋红了脸卯足劲去学,却还是进步最慢的那个,磕磕绊绊的就只说得出一些常用的词语。 这简直把钟世诚给乐坏了,他用匈奴语调戏封胜道:“没关系,虽然你笨了点,但是你爹永远不会嫌弃你的。”封胜说不出匈奴语,听力还是没问题的,他撇过头,用后脑勺作为对钟世诚无声的反抗。 旅途上的趣事不少,一一都说出来就太浪费时间了,且来说说这靖边关。 靖边关(与钟世诚世界的历史有异),是中原人与匈奴之间战争发生得最频繁的一个关口,不知是否因为杀气过重的缘故,靖边关附近寸草不生。关内黄土抔抔,关外被繁星般的沙堆所覆盖,浩荡呼啸的北风拥挤着从靖边关关口涌入,卷起砂石,扬起沉睡在沙石中的血腥味,叫人心生胆寒,牙齿直打战。 这天,这地,这城墙,这关口,一切都如此壮丽而震撼人心。 可最让钟世诚一行人无法移开眼的,是靖边关内一些凹凹凸凸铺陈开来的土石堆儿。据守关的士兵说,那些都是战死在靖边关口的士兵。这些士兵或在关外战死,或在守关战死,生还者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们的尸体带回关内,葬在他们所守卫的自己的国土上。 这些坟堆荒芜而萧条,连名字都没留下,也从未有人来祭拜过,与他们作伴的,恐怕只会是越来越多的坟堆。那些守关的士兵们,显然早就习惯了与这些坟堆作伴,兴许还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那些往来关内外的行商,也见闻过几次,还不至于有所失态。 对这些拥挤着的肃杀的坟堆,最震撼的当属钟世诚一行人了。钟世诚以前曾走过长城,但经历了岁月洗刷的长城,腾腾的杀气早就去了□□成,现在的城墙和关口,却是随时都会染上鲜血的红,气势截然不同。宋子敬、紫藤和陈叔都各有所悟,至于封胜,他虽然早就习惯了在复仇的道路上往堆积成山的尸体上走过,但却从未回头看,以如此密集的状态出现的坟堆,封胜也是第一次见…… 震撼过后,就是领队对钟世诚敲竹杠的时候了。 出了靖边关附近的沙漠,再往北就是起伏连绵的草原地带了。商队的车架是经过改造的,勉强能克服地形的不利,而钟世诚带来的两辆马车,都是普通马车,根本无法适应塞北之行,要想远行,恐怕钟世诚几人就得改由骆驼来代步了,用骆驼代步,也就意味着他们带的货就得至少减掉一大半。 领队倒不是想要贪了钟世诚的货,而是想用钟世诚的货来讨好戍守靖边关的士兵们。这一路北行,没有半个人去提醒钟世诚车架的问题,这一次钟世诚只能吃大亏了。钟世诚和守关的将领沟通过后,用两辆车、一车半的货、四匹马,换来了六匹骆驼、一个驻扎用的帐篷,和一些草原上会用得到的零碎东西。 三匹骆驼用来驼货,紫藤和陈叔各骑一匹骆驼并带些货,剩下的一只骆驼,则由钟世诚、宋子敬和封胜轮流坐,没轮到的时候,只能徒步前进。商队带的货很多,前进的速度并不快,出了关后商队需要在车架旁徒步护车的人也不少,钟世诚三人徒步前进也是跟得上的。 原本舒舒服服的旅途,一下子变得艰难起来,该说这是钟世诚的失误吗?对此,除了封胜以外,其他三人的态度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既然决定跟随钟世诚,这点失误带来的后果,还是能够承受得起的。 不得不说,他们的忠心真是用错地方了。钟世诚难道真的会不懂普通的马车到塞北无法使用吗?那显然是不可能的。带上满满的辆马车货来,就是故意让领队坑的。 钟世诚可不是随便挑的商队,这个商队的领队可是钟世诚精挑细选出来的,这个领队有着商人的大部分缺点,贪图利益,占小便宜,吝啬苛刻等等,虽然缺点很多,嘴上也得理不饶人,可是却是个心软的。 在靖边关坑了钟世诚一大笔之后,让他们一行人灰头土脸的,领队果然心软了,他派了个人带着钟世诚的骆驼队,教了他们不少草原上的常识,还告诉钟世诚,在草原的某个部落,常年驻扎着几个历国人,如果他们要在草原定居的话,可以去寻那几个人庇护。 可以说,钟世诚的这笔交易实在是太划算了,草原上的知识和情报,每一句都比他亏损掉的货要有价值。 出关后的第一夜,他们走出了靖边关那一带肃杀的荒漠,来到草原的边缘。在商贩的帮助下,钟世诚几人好不容易扎起了帐篷,五人同住一帐篷,最不自在的,不是笑靥如花的紫藤,而是耳根子红透的宋子敬。 这也不能怪宋子敬,他纯情的程度简直超乎想象。宋子敬一个大夫,当初会和一个烂赌鬼的女儿成为未婚夫妻,那是因为某次烂赌鬼赌输喝酒打女儿时,宋子敬出手相救,不得已与女子有了非常短暂的肌肤之亲,之后就执意要与她成亲。 几人笑话了一番宋子敬之后,还是安排了最妥当的位置,紫藤睡在帐篷的最里头,宋子敬睡在最外头,紫藤和几个男人之间还用帘子隔开,这才让宋子敬勉强能接受。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次接触边关的震撼,几人虽然累极,却没有太多的睡意。与紫藤隔着帘子挨在一起睡的,是年纪小得还不用设防备的封胜,封胜虽然没睡着,但他那拉长的呼吸声,让帘子那头的紫藤以为封胜已经熟睡。 紫藤悄声对睡在最中间的钟世诚说道:“老爷,封小少爷年纪还小,体重很轻,让他与我同坐一匹骆驼吧。” 钟世诚说道:“是小胜说要与你共乘的?” “……”紫藤叹道,“并没有。” “那不就得了,他认为自己还能坚持,就让他坚持下去吧。”说着,钟世诚伸手揉了揉封胜的脑袋,惹来封胜无声的一瞪。 钟世诚眨了眨眼,轻笑开来。 ☆、021马贼 高原上的生态环境很复杂,山脉、河流、湖泊、草原、沙漠、森林等等……在这复杂的环境中,潜藏着数不尽的危险,拖着行进速度快不起来的商队在高原上行进,其实是一件把脑袋提在裤腰上的事。好在商队已经在塞北摸索过许多次路线,路线一直都在地势比较平缓的丘陵地带。 草原上的草,和我们平时在电视上看到的相差很远,当封胜走在地面上时,必须紧跟在钟世诚或宋子敬的背后,不然就会因为轻易就能比他的个子还高的草而迷失。 虽然封胜一句苦都没喊过,但是,轮到封胜坐骆驼的时间,比钟世诚和宋子敬的时间加起来还多。钟世诚坚持如此安排,封胜也懒得争辩,其实自己的体力比钟世诚的要好得多。 钟世诚的骆驼队缀在商队的最后,钟世诚又不能让紫藤和陈叔落在队伍的最后,所以只能由钟世诚、宋子敬和封胜坐的那匹骆驼落在最后,也好看着前头的货是否有丢失。当封胜再一次地坐上骆驼的背上,他看到的风景,与之前的每一次都截然不同。 向前看去,正登上丘陵的商队几乎融进了无边的天空,失去了正常的参照物后,商队看起来像是傲立天地的巨人们,又像是茫茫天地中的一行蚂蚁,既伟大又渺小。 向后看去,已经看不见靖边关那片荒漠了,入眼的只有无尽的绿意,封胜从未看见过如此完整的绿。这片绿绿得太过豁达,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封胜敏锐地注意到,出了关之后,与他同行的人,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封胜一直以来,都密切地监视着钟世诚。陈叔、宋子敬和紫藤有着怎样的伤痛,钟世诚所知道的,封胜也全部知道。还在历国境内时,钟世诚虽然救下他们三人,让他们极尽膜拜和追随,但钟世诚终究不是神,他不可能弥补得了三人心中的破开的洞。 正是因为封胜非常明白心死是什么滋味,所以才觉得那三个人现在的状态很神奇,他们并没有忘记过去,但已然不像出关前那么愁苦深大了,一夜之间,他们想通了许多。 封胜仰头看了看碧蓝的天,再回头望一眼草地上描绘出来的商队行进的痕迹,最后把视线落在走累了表情有些发苦的钟世诚脸上,用几近于耳边呢喃的声音说道:“你是故意的吧。” 故意带着我们这几个井底之蛙,走出囚禁灵魂的逼仄市井,去看一看豁达到能够包容一切的天地,以此来狠狠嘲笑纠结于过去、不肯走出牢笼的我们。 钟世诚似有所感,一抬头,就对上了封胜还没来得及移开视线。封胜连忙转过头,钟世诚却觉得自己抓住了重点:“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居然用这种游刃有余的表情嘲笑你爹,给我下来,让给你爹休息会!”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的,钟世诚把封胜从骆驼背上拽了下来。 还未待钟世诚骑上骆驼,商队的哨声急促地响了起来。一声接一声的尖利哨声从商队的前头一直传到末尾,哨声有好些种类,兼有控制商队行停和发出危险信号的作用。领队派人专门教过钟世诚一行人哨声的种类,此时响起的哨声非常尖利,不是行停指令,而是代表着危险度最高的警示—— 之前商队遭遇过一次小规模狼群,被商队里的好手们给联合宰杀掉了,当时还有一个人受了挺严重的伤,那时的哨声警示,不过是危险等级末尾第二的警示,现在的哨声居然是最高警示。究竟是什么威胁,钟世诚几人都看不到,但宋子敬和封胜都听到了,是马贼! 宋子敬脸色一黑,迅速把紫藤和陈叔都拉下骆驼,把他们带到钟世诚身边后,便让他们伏倒在地,以免被流箭所伤。钟世诚蹲下.身把封胜护在怀里,脸色也不太好。 原来的匈奴,以氏族和不落为单位,彼此间并没有永久性的盟约关系,只是根据共同的利害关系随时聚合离散。在十五年前,头曼统一了高原各突厥部落,建立了匈奴帝国。距离上一次与历国的战争才过了些数年,愿意往来两地的商队少之又少,头曼知道这些商队对匈奴的重要性,严令禁止各氏族和部落对商队出手。 入眼的黑底银白狼图腾旗帜、剽悍的群马、提着大刀立于马上的壮汉,让钟世诚苦笑出声,无论是哪个世界,从来都不会缺少知法犯法的人。领队说他往来两地行商数年,从未遇到过马贼,这一次竟然让他们结结实实地遇到了个正着,这得是多差的人品,才会让他们一发即中,就连一炮怀孕都没这么准好吗,钟世诚在心底骂道。 如果对方只抢劫不杀人的话,把货全都给他们也无妨,但他们已然亮出了旗帜,就算马贼们嘴里说交货不杀的口号,也没一个人会信他们的鬼话——只有一战了。 钟世诚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把怀里的封胜搂得更紧了。他眯着眼看着战作一团的人们,低声对封胜说道:“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封胜应道:“记得,绝不放弃反抗。” “很好,把你的匕首藏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钟世诚低头看到封胜板得死紧的脸,以为封胜惊骇过度,把内心都封闭起来了,他用力地揉了几下封胜的脑袋,“放心吧,在我死去之前,绝不会让你用得到刀的。” 封胜感觉到从钟世诚指尖传过来的颤抖,心里半点害怕的情绪都没有,以封胜对钟世诚的了解,这人是个奉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自私小人,他会帮助他人,前提是损害不到自己的利益。 钟世诚没有金手指,封胜也反复确认过,钟世诚的武力值比普通人高很多,却绝对高不过会武的江湖人士。以这种力量,就算配合宋子敬给的药,钟世诚也没办法战胜那些马贼。现在钟世诚居然会说出拿命来保护他的话,封胜第一个反应只有两个字:不信。 封胜刚下定论,就立刻被打破了。 宋子敬那边脱不开身,危险已经袭来。钟世诚把封胜往骆驼肚子底下一滚,抽出短匕就和一个从另一个方向包抄商队的马贼袭去,钟世诚根本不避马贼的刀,用绑着薄铁片的手臂去格挡,匕首狠狠刺向马贼。 马贼的力量极大,薄铁片根本挡不住刀的去势,钟世诚的手臂立刻见了红。可钟世诚也够狠,虽然马贼躲得快,但钟世诚还是成功刺伤了马贼,匕首上涂了药,虽然不是剧毒,但只要见血就能很快的麻痹神经,让受伤者迅速失去行动力。 马贼只一下就被钟世诚放倒了,宋子敬那边也很快地撂倒好几个马贼。他们的战斗力太惹眼,迅速有更多的马贼前来支援,两个人根本抵挡不住。 忽然,紫藤惊叫了一声,有个马贼绕了个弯,从骆驼的另一侧出现,想要一刀割下封胜的脑袋,用他的脑袋来示威。紫藤仿佛一瞬间得了力量,手脚全不抖了,她双眼迸出恨意,极快地抽出钟世诚给她配的匕首,想要和那个胆敢觊觎封胜的马贼拼命。 紫藤没受过训,动作再快也快不过马贼的刀,就在她眼睁睁地看着封胜就要人头落地的时候,封胜的脸上依旧缺乏表情,他只是轻轻一弯腰,就避开了马贼凌厉的刀,还退出了骆驼的肚皮底。 另一头越战越勇的钟世诚也注意到了封胜的遇险,钟世诚用手臂硬扛了一刀,杀红了眼地朝着还想对封胜补刀的马贼迎去。 ——“谁他妈准你动我儿子了!”还是用的匈奴语。 那个马贼几乎有两米的身高,钟世诚十六岁的身体不过一米七,两人差距极大,可是当钟世诚一脸杀气腾腾地走来,那马贼竟然觉得害怕起来,猛地往后退了几步。 钟世诚受了不少的伤,流掉的血和一直刺激着神经的疼痛已经让他摇摇欲坠,可是他必须逞强下去,只要他有半分示弱的表现,那他们就完了。钟世诚想要去和马贼拼命,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的封胜,一把抓住了钟世诚的衣角。 钟世诚和封胜已经相处了很长时间,一直以来,都是钟世诚向封胜单箭头付出,封胜只管接受,这一次,是他主动向钟世诚伸出手。 钟世诚哪能分出心去管封胜是不是吓破胆了,他用沾满了湿滑鲜血的手拂过衣角,想把封胜推开,然后去跟马贼拼命。可是封胜的手一直巍然不动,他和钟世诚一样,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马贼—— “钟世诚,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做天煞孤星么?”封胜怀中的匕首,露出了狰狞的银白。 ☆、022杀 封胜的动作太快了,钟世诚还没反应过来,那个两米马贼直挺挺地向前扑倒,他身体抽搐着,脖子上的位置空荡荡的,大量的鲜血从脖子上整齐的切口喷涌而出。封胜站在无首尸身的旁边,身上滴血不沾。他一脸的冷漠,左手提着个人头,右手轻轻一甩,血珠顺着匕首的刀尖滑开。 封胜将马贼的脑袋往那些马贼的方向一抛,正好落在某个马贼的手中。那个马贼身上的穿着和别的马贼有显然的不同之处,他的动作和神态也很容易和其他人区分开来,无疑,他就是这伙马贼的首领。 马贼首与封胜对上了视线,常年刀口舔血的经验告诉他,封胜绝对是个危险人物。马贼首领没有把手中的人头随意扔掉,而是郑重地为它合上眼,把它交给旁人善后。等马贼首领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封胜又收割了两颗人头,当马贼首领提着刀向他攻来,封胜难得地露出了一点点笑意,随后又立刻消失了—— 马贼首领和封胜的战斗,钟世诚这个外行根本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只觉得封胜能用一把匕首,把几乎是他体积四五倍、双刀流大砍刀的马贼首领给狠狠压制住,实在太厉害了。 当马贼首领和封胜战作一团的时候,不管是宋子敬,还是其他马贼,根本都无法插手。两人出手都招招致命,强行插手很可能会伤到自己,还会影响自己人。 宋子敬和封胜已然相处了很久,其实一直以来,他对封胜都有种奇妙的感觉,那是来自于武者之间的感应。封胜与马贼首领越战越勇,刀光剑影之间泛□□点寒彻透骨的笑意,对他如此的表现,最不吃惊的就是宋子敬了,他反而还有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的感觉。 片刻愣神的功夫,宋子敬就恢复了过来,他虽然被父亲骂作生性懦弱的废物,但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他就算浑身浴血也在所不辞。宋子敬解决了骆驼队附近的几个人,把失血过多而面色惨白的钟世诚带到陈叔和紫藤身边,紫藤经历了刚才封胜差点被砍头的一幕,手脚发抖的症状全部痊愈,现在给钟世诚包扎伤口(钟世诚曾要求宋子敬对所有人培训了基本的医疗知识),动作极为利落。 钟世诚强自按捺下眩晕感,看向皱着一张老脸的陈叔。“陈叔,你以前是朝廷命官吧。” 陈叔沉默地点了点头,钟世诚继续说道:“很好,我交给你一个任务。我们是朝廷派到塞北来探查敌情的隐秘力量,你用这个理由说服商队,让他们接受我们,并对我们的事闭紧嘴巴。能做得到么?” 陈叔笑了一声,皱巴巴的老脸更皱了,“封胜,他是封家的天煞孤星吧?”钟世诚挑了挑眉,也没否认。陈叔叹道:“我会让商队信服我们的,老爷。” 即使挑明了陈叔曾经的身份,陈叔对钟世诚的这声“老爷”,钟世诚半点不适都没有,他很自然地接受了陈叔对他的低头,“很好。” 钟世诚和陈叔的对话,一句不落地被封胜听了去。 ——哈!钟世诚! 杀人,这件事对于封胜来说,在最初的时候,是一张张表情扭曲的脸,这些脸夜夜在梦中出现,扰得他不得安宁;当杀的人多了,因为仇恨的力量,惹来更多对封胜下杀手,封胜便越杀越多,当仇恨不断堆叠,封胜被困在了仇恨的深渊中,挣扎不出来;在深渊中困得太久,封胜越来越麻木,杀人对他来说变成了一个不断积累的数字;到最后,那个数字太过庞大,以致于封胜都不记得了,杀人已经等同于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和呼吸一样,伴着他度过一生。 哪怕封胜现在的身体不过六岁多,宰杀那些马贼实在太过容易,旁人看他很凶险,其实他正游刃有余地思考着到底该全部杀完,还是见好就收。听到钟世诚狂妄地打算用朝廷来蒙骗商队,封胜立刻做了个决定,这些马贼,一个都不能留。 在愈来愈惨烈的哀嚎声中,马贼们一个个倒了下来,那些想要逃跑的,也被封胜挟着商队的保镖们用箭雨给留下命来。当马贼的血把比封胜的个子还高的草染成鲜红,所有人对封胜的恐惧已经上升到了最高点。 封胜对商队那些孬种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来到钟世诚的身边,想要看看钟世诚会用什么态度来对待他。封胜说不上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难道是小孩子找到喜欢的玩具的心情吗?似乎又不太像…… 封胜的其他七位引导者,全都见过他大规模屠杀的情景,他们都因为他的屠杀而产生了恐惧,但是由于引导者的使命,没能弃他而去——不仅没有弃他而去,还要向他表达善意,表达愿意接受封胜的态度。“即使你屠尽天下,我也不会害怕你,我愿意永远陪在你身边!”多么令人作呕的态度。 也不所有引导者都对他表达出比圣母还要圣母的包容态度,有一位引导者,哪怕非常害怕封胜,还是非常严厉地指责了他。只是后来因为意外,封胜亲手杀死了这位引导者,这位引导者也是前文中提到过的,在封胜心目中,排位高于钟世诚位列第一的引导者。 胡思乱想着,封胜已经来到了钟世诚身边。其他人虽然躲得远远的,但都不由自主地关注着这边的情况。为了包扎伤口,钟世诚的一双衣袖都割了下来,晕着红色的绷带缠在手臂上,显得有些可怖。钟世诚站得直挺,他背负双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封胜,“有没有受伤?” 身上沾满血的封胜摇了摇头,钟世诚嗯了一声,抬脚就要踢在封胜的胸膛上,想到钟世诚的计划,封胜半点没躲,这一脚便结实地踢到了封胜胸口。钟世诚用的力道不是很重,但也不算轻,封胜捂着气闷的胸口后退了几步。 钟世诚盯着他的双眼:“去给我跪下,你杀了多少个人,就给我磕多少下头,没把头给磕破的话,就让我亲自来教你什么叫做磕头。”他抬了抬脚,俨然是在说,磕得不够重的话,就用脚踩着他的后脑勺帮封胜加重力道。 鬼畜得简直不是人…… 封胜很费解,钟世诚这人到底是有多自负,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在事先没半分商量,自己会完全服从他的命令?虽然费解,封胜还是一丝不苟地照做了。 钟世诚监视着封胜磕头,陈叔和商队的交涉也开始了。陈叔也曾是久居上位的人,他很自然地摆出居高临下的态度,直接对商队的领队下命令道:“迅速清点伤亡重新启程,此地血腥味太重,不宜久留。” 半句解释都没有,就是这么拽。 ☆、023领队 钟世诚鬼畜地踩着封胜的肩膀帮他磕头时,货郎们哆哆嗦嗦地盘点伤亡、为伤者简单医治; 宋子敬和紫藤忙着用化尸粉湮灭证据时,货郎们哆哆嗦嗦地整队准备再出发; 陈叔端着官威在一旁全程旁观,哆哆嗦嗦着正要喊再启程的领队脚底一软,噗通地就跪了下来,陈叔也不说话,他眯眼看着领队。领队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都没能站起来,还是靠着一个机灵的手下哆哆嗦嗦地搀扶,才站了起来。 ——这些出入靖边关行商的人,哪个不是勇气极佳的人。能带领着这样一群人行商,并能让他们信服的领队就更为不凡。领队也是从普通的货郎做起,他出生入死的次数比谁都多,哪怕他身上有着许多坏毛病,也不能掩盖他智勇双全的事实。 领队之所以如此失态,绝不是因为他的勇气比自己的手下都不如,而是哪怕陈叔半句解释都没有,领队还是从钟世诚几人身上看出了痕迹,并脑补出一个让他胆寒的“真相”: 领队见过许多当官的,官威这种东西很玄妙,如果一个从未当过官的人想要在领队面前表演卖弄官威,那不消说,绝对会被眼光毒辣的领队给一眼看穿。陈叔所散发出来的官威,凝练得让领队直想下跪磕头,容不得他有丝毫的怀疑。当官的要是残疾了,只有告老还乡一途,可是陈叔不仅没有告老还乡,还领着一群江湖人士出行靖边关,其中深意领队不得不去思考。 对,还有江湖人士……当宋子敬和紫藤用处化尸粉的时候,眼光毒辣的领队立刻就明白了宋子敬的出身,能把毒术用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只有唐门!尸体在化尸粉的侵蚀下发出滋滋的声响,刺鼻的烟雾在天空中跳着狰狞的舞蹈,穿过烟雾,领队把视线落到了体罚还未结束的钟世诚和封胜身上。 围堵商队的马贼起码有四十多人,几乎一半都是封胜一人杀掉的。矮小的身体里,藏着令人惊骇的力量,对此,领队有两个猜测,一个是封胜是身体无法长大的绝世高人,看起来年纪小实际上已经是高龄人士;二个是封胜是以药喂养出来的高手,这种高手恐怕是用不了几年就会死去,完全的消耗品。不管是哪个猜测,只有一点,封胜能以一人之力轻松地把全商队干掉。 如此可怕的封胜,居然丝毫不抵抗地任由钟世诚虐待,其中缘由,领队不由自主地脑补起来。钟世诚和马贼对抗,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的狠辣劲,领队一直记忆犹新,钟世诚虽然够狠,但他的武力绝对不如宋子敬。一个武力还不如宋子敬的人,敢对一个比五六个宋子敬都绰绰有余的人为所欲为,答案恐怕只有一个,钟世诚他,对封胜下了蛊! 为什么是下蛊而不是下毒呢,答案很简单。如果是下毒的话,封胜可以有一百种一千种方法从钟世诚那里拿到解药。而下蛊呢,用子母蛊,母蛊在钟世诚身上,子蛊在封胜身上,封胜只能对钟世诚言听计从,而且只要母蛊者身亡,子蛊者也必然会死亡,所以封胜只能予取予求,任由摆布。 到此,领队得出了一个结论:钟世诚这一行人,老少皆有,为了均衡,还带上了一个没什么用的女人,他们如此用心伪装成逃亡仇家的一家人出关,目的恐怕是为了帮朝廷打探塞北的情报。之所以用文官和江湖人士的组合,而不是将军和士兵,那是因为匈奴与后者敌对多年,无论怎么掩盖,只要彼此之间有接触,匈奴都能立刻认出他们是情报探子。 这样一来,钟世诚在最开始的时候宁愿自己受伤也不用封胜,封胜反抗钟世诚的命令暴露自己的力量,事后被钟世诚严厉惩罚,这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封胜是他们的最后的杀手锏,必须深深地隐藏起来。 方才马贼来袭时,假如封胜不出手,就算钟世诚和宋子敬武力高强,也不一定会让商队产生怀疑。问题就在于,封胜暴露了,在商队所有人面前暴露了。封胜的异常一旦暴露,绝对会引起商队的猜疑,要是商队有猜疑,匈奴很可能就会有迹可循。为了不让朝廷派给他们的任务失败,一直表现得像是钟世诚老奴的陈叔就不得不站出来,告诉商队,他们背后的人是朝廷,让商队对封胜的事闭紧嘴巴。 领队不得不说,真是好大的一盘棋! 陈叔给足了领队想象空间,见领队一脸我真相了的表情,陈叔对领队做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伸手拍了拍领队的肩膀,附在领队耳边报了一连串的地址。陈叔说得极慢,好不容易站稳身子的领队,又有想要下跪的冲动了。 陈叔所说的这一连串地址,是钟世诚提供的。钟世诚在出关前,就设想过各种可能,他阴险地把这支商队的重要人物的家庭住址都给调查了一遍,并白纸黑字地记录了下来,搞不好以后会有用到的时候。这不,陈叔现在就用上了。 陈叔报完地址后,就一瘸一拐地走回缀在商队最后的骆驼队。陈叔佝偻着背影,半点看不出方才威胁领队的气势。 陈叔能做的,也就是报个地址而已,压根不可能对领队他们的家人怎么样。领队可不会这么想,他觉得陈叔是在威胁他,万一他们背后的人是朝廷的事暴露出去,不仅商队的人不得好死,就连他们的家人也会人头落地。 领队能做的,就是团结好他的商队,极力替钟世诚几人掩盖掉方才那场对匈奴的屠杀,并闭紧嘴巴,把朝廷秘派钟世诚几人出关打探情报的事给烂在棺材里。当然,为了让商队的人有足够的危机感,不让他们做出胡乱猜测、坏了朝廷的事,领队有足够的魄力把秘密分享给他手下的人,假如有哪个人无法承受这个秘密,领队可以赏他一杯毒酒,并给他的家人一笔丰厚的抚恤金。 商队再启程,封胜的体罚也终于结束了。封胜瞟到领队竭力表现出马贼袭击前的态度,只能对联手策划出一出大戏的陈叔和钟世诚服气了。 这世界上,怎么能有如此卑鄙的人? ☆、024天煞孤星 商队重整再出发后,一直行进到看不见路的黑夜才终于停下来休整。 白天时刚见了血,大家都没什么胃口,便草草解决了晚餐。领队打发了几个人去放哨,把剩下的商人们都召集到了一起,把自己的对钟世诚一行人的推断告诉了大家。虽未曾得到过陈叔的亲口证实,但大伙都相信了领队的推断。不是因为他们对领队盲目信任,而是他们与领队的推断大同小异。 刚刚发生了一场六岁小孩碾压式地对几十人的屠杀,在这种时候,不会有人彻底放弃思考,为了避免他们胡思乱想,钟世诚故意给出了诱导性的关键词——朝廷命官、唐门、被控制起来的人形杀戮兵器、一家五口的伪装。 要把这些关键词塞进同一件事里,做出完整且合理的叙述,商队的人们八.九不离十,都会给出钟世诚所期待的答案,而很难往封胜是天煞孤星那方面去想。事实上果然如此,经过领队和商人们的几番探讨,他们越发肯定钟世诚几人是朝廷派来塞北的探子。 商队是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整体,若有哪个人掉了链子,把钟世诚几人的秘密泄露出去,就等于整个商队做了卖国的奸贼,商队会彻底失去庆国这个容身之所,匈奴也不会感谢他们、接纳他们。商队的人主动向匈奴告密,这事显然是不可能的,但也必须杜绝不慎之下泄露了秘密的可能性。 再三强调所有人都闭紧嘴巴后,领队遣散了大部分人,只留下了商队的骨干成员,这些人都是跟着领队出生入死,有着过命交情的人。领队叹着气,把陈叔最后威胁他的话告诉了这几个骨干。领队暗示骨干们,让他们看紧自己手头上的人,绝不容许他们无意中泄露了秘密,若有哪个软弱的人,领队并拢手指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当领队把他们家人被威胁的事告诉骨干们,他们心中没有产生逆反的心理,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这才是他们所熟知的朝廷——把朝廷的探子平安无事地送到匈奴的某个部落,这个行动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事情一旦敲定,商队很快就从马贼屠杀事件中恢复过来。 商队见惯生死,钟世诚还给他们编造了一个让人安心的谎言,到头来,他们反倒是最快从马贼屠杀事件中恢复过来的人。和商队有条不紊的行动不同,钟世诚五人队则要混乱多了。 陈叔戳破了封胜的身份,钟世诚干脆就借这个机会,在夜晚休整的时候,把封胜天煞孤星的身份告诉了大家。 紫藤出身蓉城,宋子敬被唐门扫地出门后一直呆在蓉城,陈叔则是贬官之后,为了某个原因而选择了蓉城作为行讨之地,三人都和蓉城有着很深的一段缘,自然对蓉城流传甚广的天煞孤星传言知之甚深。封家别庄一夜被屠尽,更加坐实了天煞孤星的名头。 以前天煞孤星是一个离他们很远的概念,他们能为天煞孤星的遭遇道一声可怜,也能对天煞孤星的事讳莫如深,然后便不再有牵扯。谁知那个传闻中死在了封家别庄的天煞孤星,竟然是一直缀在钟世诚后头当小尾巴的封胜。而且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很无害的封胜,竟然大开杀戒砍下一颗又一颗的马贼脑袋,这个冲击对他们来说实在太大了。 对几人交代封胜的身份时,钟世诚盘腿坐在草地上,封胜则坐在他怀里,被钟世诚用双手环抱着,维护的姿态表现得淋漓尽致。钟世诚低下头,语气诚恳地为自己隐瞒封胜身世的事,对大家道了歉。 封胜乖巧地呆在钟世诚怀里,他没有多去关注其他人的态度,而是听着钟世诚说话时的呼吸声,思考着钟世诚会如何面对几人去留的问题。 “封胜的身世,我希望你们能帮我隐瞒。”钟世诚环顾了几人一圈,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钟世诚终于放松了紧绷的表情,露出一点笑容来,“谢谢你们。我知道我很贪得无厌,但是我还有一个请求,希望你们能听我一言。” 在马贼屠杀事件发生前,在团队中一直表现得很边缘的陈叔,是第一个开口的人,“什么事?” 钟世诚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宋子敬和紫藤,等待着他们的回答,完全就是一副他们不询问内容的话,就不再提请求的态度。 等宋子敬和紫藤终于松了口,钟世诚嘘了一口气,才缓缓说道:“今天发生的事,我一人的力量很有限,如果不是有你们在我身边,给了我帮助的话,恐怕我和小胜的处境会变得很艰难。我知道我的请求很任性,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继续留在我身边。” 陈叔认为,在他们见识到天煞孤星的威能之后,钟世诚还提这个要求,可谓脸皮极厚。但神奇的是,陈叔一点也没生起拒绝的心思,恐怕宋子敬和紫藤也是一样的。果然,虽然心情极为复杂,但他们都答应了继续留在钟世诚身边。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钟世诚松了口气,还有余力开个玩笑道:“还好你们答应要留下,不然我就算是威逼利诱用尽办法也要把你们留下。” 紫藤笑着接了话茬,“老爷不会这么做的,若我们想离开,您一定会想尽办法让商队带我们回大庆。”钟世诚把蒙骗商队说他们是朝廷密探的事告诉了大家,若要在谎言不被戳破的前提下把他们送走,只怕是难于上刀山下火海之事。可紫藤就是盲目地相信,钟世诚愿意为他们做到这个份上。 钟世诚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紫藤的猜测,只是笑了笑,便道自己失血过多,想要早些休息。其他几人也累了一整天,便各自到帐篷去休息了。 因为知道了钟世诚几人的身份,领队多送了他们一顶帐篷,并帮他们把帐篷搭好,服务得极为周到。为求密探身份伪装得逼真,多了一顶帐篷后,钟世诚和封胜这对危险人形杀戮兵器的组合,被分到了较小的那顶帐篷去。 *** 夜深时分,封胜依旧没有睡意。白天的那场杀戮,依旧刺激着封胜的神经,让他的血液躁动又兴奋,难以入眠。躺在封胜身边的钟世诚早已昏睡,但他睡得并不安稳,额上冒了很多的汗,眉头紧皱,还不时地梦呓出声。 当人的意识潜入梦中,便是最没防备的时候,封胜从钟世诚的梦呓中听出了他的心声—— “滚……杀人魔……封胜!……离开……杀……别靠近……逃……” 他在害怕我。封胜有些吃惊,他坐起身来凝视着钟世诚,想要从他的表情和动作中看出破绽来,他怎么可能会害怕我? 在他和陈叔冷静地商量着要骗商队时,在他踩着我的肩膀体罚我时,在他抱着我对大家说出维护的话、安抚大家的情绪时,在他走进帐篷与我同睡时,哪有半分害怕的情绪? 他不可能会害怕我。封胜在心里肯定地对自己说道。可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钟世诚猛地睁开了双眼,用恐惧的眼神看了封胜一眼,又歪头睡了过去。 封神沉默了半晌,呢喃着说道:“你竟然真的在害怕我。” 封胜用手探了下钟世诚额上的温度,非常烫手,他发烧了。“很遗憾,就算你在害怕我,我也不会离开你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咱们教主也是个凡人,会害怕也是难免的_(:з」∠)_ ☆、025牢笼 封胜在钟世诚身上点了几下,让他停下了梦呓,这才出了帐篷去寻宋子敬。钟世诚发高烧,出了一身汗,手臂上的伤口要重新上药,还要想办法让他退烧。钟世诚昏睡不醒,有得宋子敬忙活。商队送他们的这顶帐篷空间有限,封胜便把帐篷让给宋子敬照看钟世诚,他独自在帐篷的草地上坐着,给钟世诚熬药,看了大半夜的星星。 第二天钟世诚醒来时,身体虽然还很虚弱,但精神还算不错。钟世诚听宋子敬说了封胜昨晚的事,他笑着揉了揉封胜的脑袋,夸奖封胜道:“没看出来你还挺会照顾人,真了不起。”那亲昵的动作,不着痕迹地靠近,半点也看不出昨晚梦靥时对封胜的恐惧。 对钟世诚的夸奖与靠近,封胜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只靠自己骑上了骆驼,动作漂亮而利落。还未暴露实力之前,都是由钟世诚把他抱上去的,现在已经不需要隐藏了。 知道钟世诚几人是朝廷的密探后,商队不仅匀了一顶帐篷给他们,还用商队的车架帮他们分担了货物,现在每人都能坐上骆驼,不再需要徒步而行,倒也轻松不少。除此以外,在今天赶路的时候,领队把陈叔请到了他的马车上,积极地把他们的行程告诉了陈叔,还详尽的把他们要去的几个部落和氏族的情报一一告知,并给陈叔推荐了几个适合的落脚点。 陈叔是个明白人,不管领队说到什么秘辛之事,就算内容再令人震惊,陈叔也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仿佛在说,你告诉我的这些内容我早就做过功课了,不新鲜。领队也不指望自己能为朝廷立下功劳,只求这些密探能掩藏好身份,别因为任务失败而把商队也牵连进去。一路对匈奴的部落和氏族介绍下来,领队一直关注着陈叔的表情和动作,陈叔表现得越胸有成竹,领队就越安心。 与领队几番周旋下来,陈叔获得了许多有价值的情报。 陈叔并非没有心计之人,只是不屑于去算计。陈叔以前为官时,一心只求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发光发热,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后来跟了钟世诚,陈叔发现钟世诚对情报非常执着,耳濡目染之下,陈叔逐渐明白了情报的重要性。就比如说薛家的事,陈叔由于惯性思维,只想到自己写状书去告官,完全没想过利用情报整垮薛家。 当一只被严格的家训驯养得只会吃素的狐狸,某天发现了肉食的美味,那只能对狐狸的对手道一声,节哀。 陈叔把从领队那里挖来的情报对钟世诚说了,两人碰头一合计,都认为颠连部落是个不错的选择。颠连部落傍湖而居,附近有大片的沼泽地,水草充沛,颠连人以游牧为生,生活较为富足。虽然匈奴的部落和氏族之间组成了联盟,但彼此之间也多有摩擦,颠连部落由于资源富足,常常会成为其他部落眼中的肥肉,处境并不算得太平。 钟世诚可不是为了安稳生活才到塞北来的,他有着足够的野心,颠连这种富足且有隐患的地方,这才是他梦寐以求的最佳落脚点。 目的地定下来之后,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按照商队的行程,颠连是塞北行商的第二站,到颠连之前,商队会在某个氏族停留一段时日,做些买卖。预留足够的时间来估算,商队到达颠连,最少还需要接近两个月的时间。 旅途一长,总得找点事来打发一下时间。鉴于封胜在马贼屠杀事件后一直表现得很老实,陈叔一起兴,便决定给封胜讲学。 为了让封胜成为一个好人,引导者们没少让他接受洗脑教育。不仅是常规的儒家教育,还有佛教、道教一类的大师讲座,封胜都见过不少,封胜虽没到达过目不忘的境界,但也是极为聪明的人物,他若要去考科举,不敢说稳得状元,但头三甲指定有他的一席之地。说实话,对于陈叔的讲学,封胜并没有多少期待。 结果呢,封胜猜错了。人与人之间是有差距的,陈叔轻易就能打败封胜以前遇到过的所有讲师。陈叔没有从最基础的三百千(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给封胜讲起,而是直接从儒家经典的六经讲起——《诗》《书》《礼》《易》《乐》《春秋》。 陈叔手中无书,却能信手拈来、款款而谈。陈叔念起诗文,有种独特的腔调和韵味,明明都是读的诗经,在陈叔念起来,封胜竟能品出不一样的味道来。而且陈叔讲解的观点也与寻常讲师的不同,他不只是讲书,还会旁征博引许多典故、事例,就连出靖边关时所见到的的那些密集的坟堆,也被陈叔引而用之。 陈叔的讲学既不生涩难懂,还不时让人有种豁然开朗的感受。陈叔最初的学生仅封胜一人,他讲着讲着,学生的数量竟然多了起来,宋子敬、紫藤、些许个商人,就连钟世诚也不例外,都听得津津有味的。 在暖阳之下,骑着骆驼,行走在草原上,手中无书,同伴各自不同的课堂,真的别有一番风味。在陈叔的讲学下,大家都各有所悟,封胜也有自己的领悟—— 陈叔讲学的内容确实生动有趣,却不是封胜最大的收获。 不知从第几世开始,封胜的视野便被限定死了,在他的眼中,只有两种人是有颜色的,其他都是灰色的布景板。两种人之一,引导者,之二,仇人。他醒着的时候,眼光困于引导者,睡着的时候,梦境被仇人牵引。这种状态可谓极端病态。 当封胜遇到钟世诚这个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的引导者,封胜的视野便被半强迫地拓宽了。 起先是钟世诚假扮太监去天香院淘金,又有钟世诚与宋子敬杀人藏尸,还一不小心就整垮了吏部侍郎一家,最后竟然决计远行塞北。每一件都是惊心动魄的事,封胜的眼光不得不去追随着这每一件事。 如果这些事,封胜是被动拓宽视野的话,那么陈叔的事,就是封胜主动去思考的。 这一世醒来,封胜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陈叔。单看外表,陈叔就是一个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乞丐,泯然于尘世。跟着钟世诚离开蓉城的几人中,就属陈叔最不起眼。封胜以为陈叔会永远不起眼下去,却发现陈叔居然是个读书人,写得一手漂亮的状书。出关之后,陈叔更是整个人都不同了,他居然曾经混迹官场,且学识渊博。 初见时的陈叔,那就是臭水沟里的一块石头,现在的陈叔,就如同蒙尘的珍珠,褪去了灰尘的纱衣,散发出温润的光华。 这里并不是说陈叔有多么特别,而是把自己囚禁在牢笼里的封胜,第一次主动抬头看向牢笼之外的景色。封胜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会有走出牢笼的那天,但只有一点,封胜可以肯定——这一切,搞不好全在那人的算计之中。 封胜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缀在队伍最后的钟世诚。 夕阳的光芒如火,把钟世诚笼罩在光晕之中,在钟世诚的背后,是深邃得几乎要将人融化的天空。由于受了伤的缘故,钟世诚的精神有些萎靡,生生把如画的景色破坏了。 钟世诚注意到了封胜的凝视,扯起嘴角对封胜露出个微笑,非常不解风情地说了一句:“怎么,坐太久骆驼屁股疼了,想下地走走么?” 作者有话要说:袖子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2-28 19:45:30 袖子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2-31 22:14:52 罗十八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1-01 01:45:46 罗十八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1-01 01:45:52 谢谢地雷~~~ 更新有点晚了,大家新年快乐!!么么哒~ ☆、026大月氏 高原上的长途跋涉,在人们的脸上留下了高原红的勋章。钟世诚是美发起手,后入行美容的,能称得上是专业人士。可是在恶劣的条件下防御高原红,就算钟世诚也没辙。再怎么小心保养,高原红还是烙在了他、陈叔和紫藤的脸上。 宋子敬脸上的高原红几乎看不出痕迹,封胜更绝,双颊一如既往的白皙嫩滑,长时间在日头下行进也不见半点晒黑。就算紫藤不是特别臭美的人,也忍不住对封胜表达了她深深的嫉妒。 顶着脸上的勋章,他们终于来到了塞北行商的第一站,大月氏族。这可是个令钟世诚都啧啧称奇的传奇氏族。 大月氏的地盘在阿姆多河的北岸,向西是延绵的山脉和葱郁的树林。比起其他氏族和部落,大月氏的生存倚仗,部分重心已经从游牧分摊到临水捕鱼、临山捕猎和耕种田地。 大月氏的图腾是一个完整的牛头纹绘,牛头瞪圆瞳孔,面型犀利,给人以深沉的庄重感。在牛头的上方,长着一对犹如下弦月的巨大牛角。当大月氏有重要的祭祀活动时,人们会盛装打扮,并在头上戴上如同下弦月的藤制巨大角饰,角饰弯曲的长度几乎能达到成人的身高。当人们汇聚到一起,会形成非常壮观的景象。 以上的介绍,并不是钟世诚对其惊叹的原因。 大月氏神奇的地方在于,他们氏族的人特别能生,也特别会生。大月氏的人无论男女,都长得非常漂亮,在匈奴联盟中也是极富盛名的。在氏族部落之间的通婚时,大月氏的女人是最抢手的,她们带着丰厚的嫁妆,嫁往了其他氏族、部落,就算离开了家,这些女人也不改氏族的强大,特别会生——她们的儿女们都是极为优秀的,很得夫家的重视。 相对于中原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观念,大月氏女就算嫁到了夫家,对大月氏的重视程度也不会比夫家低半分,对于她们来说,大月氏无疑是最重要的依靠。这就是大月氏首领的远见了,对远嫁他族的大月氏女示好,牢牢地把她们得心笼络住,几代传下来,大月氏女在其他氏族、部落站稳脚跟。因为亲缘的关系,大月氏在匈奴联盟中的地位可谓不低。 最令人惊叹的是,真知远见,长袖善舞,小心谋划,令大月氏有如今地位的首领,是一位年过半百的夫人。如无意外的话,大月氏的下一任首领之位,将由现任首领的女儿继承。 之所以会提到大月氏的首领交替呢,因为在一个极为乌龙的场合,钟世诚和大月氏首领的女儿见面了—— 大月氏的大部分人,依旧住在在方便迁移的帐篷中,过着游牧的生活。也有小部分大月氏人在临山的丘陵地带建起了土石房屋,依山傍水定居下来。商队在大月氏停留行商期间,活动范围就在大月氏的定居地。 大月氏对商队的到来可谓热情之至,商队千里迢迢运来的货物里,有将近八分之一都是大月氏在上次商队行商而至时预定的东西。商队为了赚钱,连休息都顾不上了,越发充盈的荷包把他们赶路的疲惫统统都洗涮掉了。 至于钟世诚带的那些货,不用陈叔开口,商队领队便很自觉地提出是要帮他们寄卖货物。领队近些时日观察钟世诚,得出了一个结论,就算他们的密探身份被商队知道了,一路跋涉而来几乎见不着商队以外的人,可他们依旧一丝不苟地扮演着一家五口的伪装身份,这种小心驶得万年船的精神让领队敬佩。 领队不认为身为朝廷密探的人会缺资源,但做戏要做全套,他们带的那些货肯定是要出一部分的。把他们的货放在商队寄卖,也不会多花商队多少力气,还能卖朝廷一个面子,何乐而不为。 对领队的识相,钟世诚乐得几乎要冲上去给他一个拥抱了。把货物甩手给领队之后,钟世诚几人便到大月氏为商队准备的客居休整。 多日跋涉以来,他们都没能好好地洗澡,都是用沾了水的布擦身草草了事。如今客居里竟然为他们准备了大浴桶,他们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泡一个澡。别说感动得热泪盈眶的紫藤了,就连极度缺乏感情的封胜,都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来。 遭遇马贼时,钟世诚的伤不是浅层的皮外伤,而是伤及深层的肌理,虽然不需要像伤筋动骨那样休养百日才好,但按理说,最少也得休养个四五十日才能好。令宋子敬惊叹的是,从钟世诚受刀伤以来,才过去了小半个月的时间,他的伤竟然就好了个利索,而且竟然连道疤都没留。 对于疼得死去活来却没能留疤一事,其实钟世诚并不太高兴,疤痕可是男人的勋章,比脸上那坨高原红强多了。钟世诚的这点不开心,在看到大浴桶之后就立刻被丢到了脑后,他提着封胜,单手把他夹在腰间:“咱们终于可以痛快地洗个澡了。” 封胜实在没搞懂,钟世诚到底是怎么克服对他的恐惧的,这些日子钟世诚对他的亲近表现得越自然,封胜就越觉得古怪。这次也一样,封胜没有反抗的余地,乖乖地让钟世诚带到洗浴间。 进浴桶泡澡之前,他们先是在浴桶外把身上的脏污给洗去。封胜站着给自己搓澡的时候,钟世诚搬了张小凳子坐在封胜后头,仔细给封胜理顺都快打结成一团的头发。钟世诚的手艺很好,在给封胜打理头发的时候,一点也没扯疼封胜的头皮。当钟世诚的双手在封胜的长发上轻轻揉搓时,封胜竟产生了一种他在被人珍视的错觉。 封胜这份错觉还未来得及酝酿发酵,一个不速之客闯进了洗浴间。来人尖叫了一声,用双手捂着眼,却依旧从指缝里大胆地偷看着钟世诚,视线热辣极了。 钟世诚坐在矮凳上,背对着来人,他浑身赤.裸,只在腰间围了一条小短巾,他的长发披散开来,从背部滑过,发尾拂过臀瓣。背的白皙和臀的结实,缀以晶莹的水珠,在乌黑的长发下若隐若现。在见惯了结实莽汉的不速之客眼中,钟世诚这副略显纤细的身体有种异样的美,色.情而诱人,看得她都有些着迷了。 是的,无礼地闯入洗浴间,还光明正大地偷窥钟世诚的,是一个女子。 封胜拧着眉头,拉过一旁刚脱下的脏衣服往钟世诚身上一披。封胜贴近钟世诚,双手握住他的肩,从钟世诚的肩侧,面无表情地朝女子看了一眼。女子这才注意到洗浴间里还有第三个人在,她有些脸红,正想要解释,一个婆子的声音由远及近,“韦西什卡公主,韦西什卡公主,您再这样逃课的话,族长会生气的……” 女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一眼,表情颇有些不耐烦,她也没有为自己无礼闯进洗浴间的事道歉,便慌忙从洗浴间离开了。 被妹子看到了裸.体,钟世诚半点不觉得吃亏,反而觉得自己赚到了。钟世诚有些嫌弃地把身上的脏衣服抖开,手中握着封胜的头发继续帮他打理,半点也没被刚才的不速之客打扰。 钟世诚什么都没说,封胜反而有点不自在了,他背过身,好方便钟世诚帮他打理头发。许久之后才冒出一句话来,“我们来塞北,不是为了让你给别人当上门女婿的,所以我才给你披上衣服。” 钟世诚弯起嘴角,用水瓢勺了一瓢热水缓缓地往封胜头发上倒,把脏污冲走。 “我又没说你做得不对,不用解释。” “嗯……” 此时还有些尴尬的封胜不知道,被婆子逮到的韦西什卡,已经开始打听钟世诚的消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以来一直日更,感谢小伙伴们的陪伴。本文要入V了,明天停更一天,后天奉上1W2的更新,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 ☆、027乌鹿 韦西什卡误闯洗浴间的事,钟世诚和封胜默契地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理由之一,自然是钟世诚对被窥裸.体不甚在意;其二则是商队预计会在大月氏族停留十二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若是要惹麻烦的话,十二日的时间也绰绰有余了,钟世诚还想平安地到达行商第二站的颠连部落,惹麻烦的事还是免了。 大月氏定居地人口大约有八百余人,散在阿姆多河一带游牧的大月氏人则在三千以上,匈奴联盟有着大大小小许多部落和氏族,大月氏在其中也算得上是小有规模的。商队在大月氏族在停留十二日,是一个很合理的预留时间,既给足了商队休整的时间,也能带动一下阿姆多河一带的交易。 十二日中的第一日,以商队舍弃休息热热闹闹开张初市为始,以钟世诚五人好吃好喝好睡为终,画上了完美的休止符。 从第二日起,大月氏人对商队的热情退散了些许,商队也终于能分班轮值守着货摊,好好地喘口气休息一番。领队是个会做人的,安排货郎轮值时,还不忘从中抽调两个机灵的人,给钟世诚他们当导游。领队的好意对钟世诚来说,就是瞌睡了送枕头的大好事,但钟世诚最后还是拒绝了。 这一路北行,商队有好几个人受了重伤不能动弹,要是再给钟世诚他们安排导游,轮值看守货摊的人力肯定会吃紧得厉害,就算商队的人都没有意见,钟世诚也得照顾一下自家队友的心情。毕竟不是谁都能像钟世诚这样厚脸皮,能毫无羞愧地接受他人过度的好意。 钟世诚昨天刚落脚,就立刻遭遇了被人闯入洗浴间的乌龙事,现在缺了商队的导游,为了保险起见,钟世诚还是留在客居多观察了一日,并在一个货郎的帮助下行程给规划好,这才有底气领着大家,去见识一番大月氏的风土人情。 谁知这才多休息了一日,就有人开始掉队了。 陈叔连续坐了多天的骆驼,老腰早就咯吱咯吱地提出抗议了,原本一直保持着精神紧绷,还不觉着有什么不妥,结果在客居的床上躺了两日,陈叔就彻底不想起床了,只能遗憾宣布退出。 有了陈叔打头,一直蔫耷耷呆在角落的宋子敬立刻积极了起来,他抬头挺胸收下巴,摆出医者的高姿态,严肃地提出要留在客居照看陈叔,给陈叔做针灸推拿的治疗。 宋子敬力争要当死宅,钟世诚也知道其中的原因。比起钟世诚这个脸上牢牢盘踞着高原红的弱鸡男,宋子敬这种英俊潇洒的武林高手,更受草原上的女子喜欢。塞北的爱情观向来奔放,在大月氏这种母系氏族,女子受到的拘谨更少。宋子敬才来两日,就虏获了不少大月氏女子的芳心,已经有好几个大月氏女子对他大胆求爱了。 宋子敬是什么人,他曾因为和亡故的未婚妻有过一次意外的肢体接触,就执意要与她成亲,隔着帘子和紫藤睡同一个帐篷,都会不自在得身上长疙瘩,是一个传统到骨子里的男人。 以宋子敬的性格,让他克服心理障碍,大大方方地走在大月氏的公众场合,着实是在为难他。虽说以后要在颠连部落定居,宋子敬迟早都得习惯塞北男女之情的习俗,但钟世诚也不想把宋子敬太紧,便同意了他留在客居照顾陈叔。 钟世诚左手牵着他的小尾巴封胜,右手边后半步跟着亦步亦趋的紫藤,离开了客居之地。 他们要去的第一站,是离客居不远的一处围场,那处围场以牛羊为主,还有少量的马匹。为了保护大月氏定居地附近的植被,围场的主要职责并不是畜牧,而是作为游牧的中转,所以围场畜牧的数量不多,只够维持日常消耗,待数量消耗到一定程度时,才会向游牧人交易。 钟世诚会把第一站定于这个没什么特色的围场,是冲着围场的主人来的。钟世诚出卖了宋子敬的色相,同一个姑娘换来了情报。围场的主人是一个叫做乌纬的老人,乌纬对中原有着很深的感情,他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们是夏朝的遗民,夏朝战败北迁到塞北,才有了现在的大月氏。那个姑娘信誓旦旦地说,若是中原人要在大月氏找导游,找乌纬准没错。 钟世诚抱着极大地期待来到了围场,却没在围场里见到人,宽阔的围栏里也只有稀疏的几只牛羊。虽然心中已有预感,钟世诚还是不死心地逮住了在围场附近晃荡的一个小童,对他问道:“小孩,你知道乌纬在哪里吗?” 小童的模样,看起来比封胜要大几岁,他被钟世诚逮到也不恼,还一点都不怕生地几番打量了钟世诚三人,他脆生生地说道:“乌纬阿叔不在这,他到东面去和伊阿叔谈买卖了,这些日都不得空。” 钟世诚从衣兜里摸出一颗平时哄封胜用的糖果,递到小童手里,“多谢你啊。” 小童可没有“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吃”的概念,他掀开糖果的油纸糖衣,把糖球倒进嘴里。孩子天性大多嗜甜,小童含着甘美的甜,对着想要离开的钟世诚大声喊道:“乌纬阿叔不在,乌鹿阿哥在呢,乌鹿阿哥是乌纬阿叔的儿子,我可以帮你喊乌鹿阿哥来。” 钟世诚对小童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再摸了一颗糖果放到小童手心,小童小心握着糖果,没舍得立刻吃掉,他黝黑的眼珠子转了转,指着封胜的方向,对钟世诚说道:“我喊乌鹿阿哥来,你能让他跟我玩么?” 钟世诚刚要无节操地把封胜也给卖掉,却察觉到封胜握着他的手劲猛地加大,他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等你把你的乌鹿阿哥带到我面前,再来跟我谈条件吧,贪心的小鬼。” 小童噘着嘴嘟囔了几句抱怨的话,“乌鹿阿哥今天一早去马场练骑射去了,我去找他来,你们在这等着。”还没走出几步,他回过头来对钟世诚说道,“要是我把乌鹿阿哥带来,你就要让他跟我玩。”又走出几步,再回头,“一定哦!”一厢情愿地把钟世诚的微笑理解成答应他的要求,小童才终于舍得走开。 看着小童的背影,钟世诚感慨道:“这才是小孩子该有的样子嘛,多可爱多活泼。要是小胜也能活泼点就好了。” 封胜已经习惯了钟世诚时不时撩拨他一下,便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也没有用“我活泼起来怕你承受不了”、“你不是见过我活泼的模样吗”来呛声,而是沉默地同紫藤一起,盯着围栏里某只吃相特别奇怪的绵羊看。 练习骑射的马场,距离乌家的围场不远。小童没让钟世诚等太久,就带着人回来了。乌鹿骑在一匹通体枣色、四蹄踏雪的骏马上,从远处踏尘而来,小童坐在乌鹿身后,吃力地用手抓住乌鹿的衣衫,免得自己掉下来。待他们靠近围场时,小童还从乌鹿背后探出头来,松开一只手,冲兴奋地着封胜的方向大幅度地挥手。 小童满眼只有封胜这个新认定的小伙伴,压根就瞧不到一脸郁闷的钟世诚,就更瞧不到一脸杀气的乌鹿了。钟世诚叹了口气,对封胜说道:“我收回前言,小孩子果然还是像你这样,乖巧听话的比较好,就算闷了一点,也总好过活泼地给我捡回来一个莫名其妙的仇人。” 钟世诚才把话说完,乌鹿已策马狂奔而至,不知乌鹿对自己的骑术极有自信,还是想用马蹄踏死钟世诚,他一路奔来都不带减速的。 钟世诚正想带着封胜和紫藤躲开,紫藤的动作却比他更快。在马蹄即将踏来的瞬间,紫藤用力把钟世诚和封胜往旁边推开。当她踉跄着等待马蹄踏在她身上时,乌鹿握紧缰绳,极有技巧地向斜后方一带,双腿勾住马腹一夹,从喉间发出一声长长的“吁——”声。骏马的一双前蹄高高扬起,后蹄蹬地,嘶鸣着卸去了冲劲,堪堪停在距离紫藤不到一臂的位置。 骏马的热乎的鼻息喷在紫藤脸上,让她拉回了些许神智。紫藤一眼都没看乌鹿,腿肚子打着抖靠近钟世诚,“你们没受伤吧?” 天香院,京城吏部侍郎薛家,塞北马贼,每一次都是钟世诚救了紫藤。紫藤对钟世诚的感激越深,就越觉得惶恐不安,比起宋子敬和陈叔,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能帮得到钟世诚,又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钟世诚身边。 当乌鹿骑马奔来的时候,紫藤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憎恨着对他们出手的乌鹿;另一个人则对乌鹿产生感激的想法,她总算有机会报答钟世诚,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了。紫藤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点发疯,可她就是止不住这么想。 大家朝夕相处,钟世诚对紫藤的心态多少也察觉到一点。此时面对紫藤的关心,钟世诚只能先顺着她的意,至于矫正心态,待紫藤极度亢奋的心情平复下来再说。钟世诚肯定地说道:“我和小胜都没有受伤,你做得很好。” 乌鹿有个狂热仰慕中原的老爹,自幼就说着中原话长大,钟世诚和紫藤的对话,他全都听得懂。钟世诚对紫藤是一番好意,在不知情的乌鹿眼中,就成了钟世诚的罪证,证明他是个只会靠女人保护的小白脸。 更让乌鹿觉得来气的是,钟世诚死不要脸地靠女人保护他,那个女人竟然还一副高兴得死而无憾的模样。乌鹿不快地哼了一声,正要说些什么,坐在他身后的小童狠狠地捶了他几下,“乌鹿阿哥,你疯了吗?就算你骑术是大月最厉害的,也不能这样吓唬人啊!” 说完,小童贴着马肚子下了马,他对钟世诚递了个你欠我很多糖果的眼神,便挡在钟世诚和乌鹿之间,他对着乌鹿张开双臂,摆出“你想要对他怎么样就先踏过我的尸体”的表情,大义凛然极了。 “波调,”乌鹿喊着小童的名字,连忙跟着他下了马,“就是他诱惑了你的阿姐,让你阿姐成日对他念念不忘,他不是好人,你不要被他骗了!” 波调对家姐的本性可谓知之甚深,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的,乌鹿阿哥,你肯定是被我阿姐耍了,她一觉得无聊了就会耍你玩,你怎么不记得教训。” “这次不一样的,我能感觉到,肯定是他对你阿姐使了坏手段。”乌鹿坚持自己的观点,“波调,你相信我。” 要是听到这里,钟世诚还不明白他被人阴了的话,他那么多年的饭就白吃了。乌鹿对波调表现出来的对上位者的尊敬,再把波调的阿姐,和钟世诚这两日来唯一招惹过的女人联系起来,答案就很清晰明了了。 愚蠢的乌鹿啊,耍你的人可不止波调的阿姐,还有波调本人呐。诚如波调所说,钟世诚不认为波调的阿姐真的会对他着迷,同样的,钟世诚也不认为以波调的身份,他真的会被一颗糖果收买,他完全是有预谋地把乌鹿给带过来,自导自演出一出好戏来的。哪怕波调的表情表现得再真诚,钟世诚也不会再信他半分。钟世诚此时特别想再对封胜重复一遍,果然小孩子还是乖巧听话一些的好。 被那么一对姐弟盯上,钟世诚是逃不掉被人当玩具的命运了。虽说不想惹麻烦,但是麻烦自己找上门来的话,钟世诚也不会怕。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出手。 钟世诚直接绕过波调,走到乌鹿的面前,两人的距离只有一臂之远,钟世诚笑得越从容,乌鹿的精神就越紧绷。“乌鹿,你侮辱了我的人格。赌上钟世诚的名字和生命,我要和你决斗!如果我输了,我任凭你处置,你输了,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波调愣了愣,他本来只是想戏耍一下阿姐最近感兴趣的人,才会去撩拨乌鹿,谁知这个弱鸡得还要靠女人保护的中原人,竟然会对乌鹿提出决斗,事态的发展已经不是他能掌控得住的了。哪怕波调心里正因为自己闯了祸而不痛快,波调依旧对钟世诚摆出担忧的表情来,“乌鹿阿哥是我们大月最厉害的战士,你真的要和乌鹿阿哥决斗吗?” 听到波调的话,钟世诚笑眯眯地回头,对波调问道:“小孩,我忘记问了,你是谁,你阿姐又是谁?” 乌鹿是个正直得过分得男人,原本他还觉得以自己的实力,与钟世诚决斗胜之不武,所以才会对决斗犹豫不决。钟世诚的这句话在乌鹿听起来,就是始乱终弃的渣男宣言,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乌鹿解下系在腰上的短刀,拍到钟世诚面前,那是成人仪式上父亲送他的成人礼,“我接受你的决斗。在你面前的这位大人是韦西波调,他的阿姐是韦西什卡。在你临死之前,给我好好记住这两个名字!” 钟世诚接住乌鹿的短刀,掂量了两下,沉甸甸的。他欷歔地说道:“虽是生死决斗,但谁说我要跟你比武了。是你侮辱我在先,决斗的内容当然由我来选。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上到天文下到地理,琴棋书画,所有文斗都任你挑选。” “你……”乌鹿不是个伶牙俐齿的人,对钟世诚的诡辩,他词穷了许久,才硬邦邦地说了一句,“草原上认可的决斗,只有武斗。” 钟世诚讽刺地笑出声来:“所以你就利用这条原则,要求我与你武斗?你是大月氏最厉害的战士,我不过是个文弱书生。你难道不觉得,你要求我以己之短攻你之长,是很卑鄙的行为吗?” 乌鹿被钟世诚的话刺得满面通红,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钟世诚又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用施恩的语气说道:“我比不得你,生平最做不得卑鄙的事。决斗可以用武斗的形式也行,但我有两个追加条件。第一,我可以用你的这把短刀,你只允许空手格斗;第二,你要让我五招,在我五招出完之前,你只许守不许攻。这样的条件不过分吧?” 乌鹿早在冲动地答应和钟世诚决斗时,就已经打量了一番钟世诚的体格和步伐,钟世诚在他眼中就是个底盘不稳的文弱书生。钟世诚提的这两个要求,对乌鹿来说根本就不是事儿。就算让钟世诚十招,出手只用单手,乌鹿也有自信胜过钟世诚。“我答应你的要求,在何时何地进行决斗,也由你决定。” “很好,决斗由哪里发生就在哪里结束,我们就于此地决斗。”钟世诚握着刀鞘,把短刀举到乌鹿面前,“给我半刻熟悉一下这把刀,半刻后,咱们手下见真章!” 乌鹿只有一句:“如你所愿!” 钟世诚带着封胜和紫藤走远,在乌鹿和波调看不见的地方,钟世诚摸了一把碎石子,把石子塞到封胜手中。“要是一会我有危险的话,你就用内力把石子弹到乌鹿身上。小胜,我的命就交给你保护了,你会内力的吧?” 封胜握紧手中的石子,默默无言地把那句“你不是说你生平最做不得卑鄙的事吗”给咽回肚子里。封胜回头看了一眼正板着脸任凭波调数落的乌鹿,不是我小瞧你,而是当钟世诚提出要决斗的时候,赢家注定只会是钟世诚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w=还有一章粗长章,下午一点前补上 ☆、028离月 半刻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约定的时间已到,哪怕乌鹿那把量身定做的经过好几次锻造的弯刀不是轻易能适应的,钟世诚也不得不站在决斗场上,与杀气内敛的乌鹿对面而立。 乌鹿单手负背,对钟世诚做了个请的手势。钟世诚也不怯场,他举着弯刀就敢对乌鹿近身招呼过去,出招很粗糙,却招招狠辣,刀锋划破空气时带起嗖嗖的声响。 当钟世诚欺身而近时,乌鹿嗅到了钟世诚身上浓烈的脂粉香味,他一边默数着招数躲开攻击,还能一边游刃有余地骂钟世诚一句娘娘腔。 钟世诚的攻击都是朝着要害去的,招式粗糙,却也有效,逼得乌鹿不得不大幅度躲避他的攻击。当乌鹿躲过钟世诚冲他心窝而去的第五招,他还对钟世诚出声提醒道:“该我出手了!” 乌鹿出手如爪擒拿,低眼却不见钟世诚露怯,反倒是一脸灿烂的笑容。乌鹿吃惊地发现,钟世诚竟然跟上他的速度。钟世诚不仅跟上了乌鹿的速度,还擒住他的手腕,翻身绕到他背后,把他的手腕反拧,并屈膝顶在他的膝盖窝上。乌鹿双膝一软,扑通跪倒了地上,钟世诚就这么狠狠地压制在了乌鹿的背上,把弯刀一横,贴在乌鹿的颈动脉上。 钟世诚的声音难掩匪气,“我赢了!” 封胜站在远处看着,他握紧手中那颗沾上他体温的小石子,手掩在衣袖里,把石子藏了起来。 “你卑鄙无耻,”乌鹿急红了眼眶,却半点挣不脱钟世诚的桎梏,“竟然使毒!” 初被钟世诚跟上速度,乌鹿还未察觉,当他被钟世诚压制的时候,要是再没发现不对劲的话,他就是天下最蠢的傻瓜了。钟世诚身上的脂粉味,那根本不是什么脂粉味,而是卸去人浑身力气的毒。 “卑鄙?狼群会为了捕猎而进行埋伏围堵,难道你能说它们卑鄙?”钟世诚把弯刀向乌鹿颈脖子的皮肤轻轻一贴,一丝血色便锋利的刀刃滑落刀尖。“我从没说过我不会用毒。若你足够谨慎,在嗅到异香的第一时间就应该立即闭气,闭气五招对你来说算不得什么,你也根本不会中毒。我可是赌上了性命跟你决斗的,为了能活下去,我什么手段都会用,你输就输在太自负,太瞧不起这场决斗!” 乌鹿被钟世诚说得哑口无言,他的确是在小瞧钟世诚,他起手式单手负背,就是打算在决斗时多让钟世诚一只手。结果钟世诚根本不用他多让,在第六招就把他给放倒了。乌鹿吞下自讨的苦果,绝不求饶,“是我输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很好,我欣赏识时务的人。”钟世诚移开架在乌鹿脖子上的弯刀,松开了对乌鹿的压制,他把弯刀入鞘丢在乌鹿面前,“给你一天的时间,去和想见的人见面,好好地道个别。明天的这个时候,你到商队的客居来找我,报上钟世诚的名字,你就能找到我。” 乌鹿没想到钟世诚会这么痛快地让他离开,心情复杂极了,“你不怕我食言么?” 钟世诚平静地反问他:“你要食言?” 钟世诚对乌鹿下的软筋散并不重,虽然乌鹿手脚酸软,却还是能站得起来的。他捡起地上的弯刀,踉跄着站起来,映入眼帘的这片土地,与幼时看到的那番模样几乎没有差别。当死期将至,这早已看厌的景色,乌鹿竟看出了几分怀念和深深的不舍。“我明日会去找你的。” 说完,乌鹿不肯多浪费一秒的时间,踩着虚浮的脚步走到他的爱马旁边,吃力地驾马离开,在死去之前,他有太多要见的人了。 待乌鹿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钟世诚慢悠悠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波调说道:“小孩,多谢你带乌鹿来见我,要吃糖么?” 钟世诚的话听在波调耳中尤为刺耳,他不再装天真,“中原人,我是韦西波调,我的母亲,韦苏提婆,是大月氏的族长,你应该称呼我为韦西波调大人。” “好的,韦西波调大人。”钟世诚从顺如流,“韦西波调大人请放心,以乌鹿的性格,就算别人要对决斗的事追根究底,他也不会提半个和韦西波调大人有关的字。若韦西波调大人担心乌鹿不慎言,韦西波调大人可以在今日之内处置他。今日一过,乌鹿就归我所有,若韦西波调大人放弃今天的权利,还望韦西波调大人以后不要对我的所有物出手。” 一句话里,重复出现了七次韦西波调大人,这已经不是暗讽了,而是明目张胆的嘲笑。 波调到底是年纪不大,耍个心机玩恶作剧,结果闯了祸,促成了大月氏第一战士和一个中原人的决斗。虽然乌鹿输掉决斗的原因不在波调,但波调无疑也是有责任的。 在乌鹿输掉之后,波调一直盯着架在乌鹿脖子上的弯刀看,他恶意地想着,如果钟世诚就此杀掉乌鹿的话,他就能往钟世诚身上泼脏水,说钟世诚蓄意谋杀大月氏的战士,把自己的责任给甩个干净。钟世诚把弯刀从乌鹿脖子上移开的时候,眼中带着凉凉的笑意与波调对视一眼,就像往波调头顶浇了一盘凉水,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钟世诚给乌鹿一天的时间去告别过去的时候,波调更是彻底慌了神。波调会在钟世诚面前耍威风,故意用族长之子的身份压他,只是在强作镇定罢了。当钟世诚把讽刺直接摆在明面上,波调哪还受得了,他勉强维持着族长之子该有的面子,不再与钟世诚多说一句话,便火急火燎地离开了围场。 紫藤的匈奴语并不太好,方才钟世诚和乌鹿、波调的对话,她听得很吃力,连蒙带猜地,很勉强地跟上了对话的节奏。她看着波调的背影,眼里满是担忧,她对钟世诚说道:“我们得罪了韦西波调大人,会不会有麻烦?” 钟世诚没有回答紫藤,而是伸手摸了摸封胜的脑袋,“遇事不能只靠蛮力,还需要动脑子。小胜你跟在我身边那么久,多少都应该学到一点东西。等我们回去之后,你给紫藤说说,你看懂了些什么。”刚经历过一场恶斗,钟世诚也没有了继续大月氏半日游的心情。 他们回到客居后,钟世诚把陈叔和宋子敬也喊了过来,把自己被波调算计,和乌鹿来了一场决斗的事告诉了他们。等事情说完,钟世诚双手一摊,当起了甩手掌柜,把话语权交给封胜。 陈叔和宋子敬的担心和紫藤的一样,觉得钟世诚把波调得罪得太狠,会惹来麻烦。 “麻烦早就在波调打我们主意的时候就惹下了,”封胜平稳地说道,“昨天我爹……把客居的管事灌醉,从他那听说了一件事。大月是母系氏族,族长之位是世袭制,下一任族长应该由韦西什卡公主担任,但韦苏提婆却一直没有对下任族长的人选有所明示。其实大家都知道,大月氏靠姻亲维持联盟中的地位,不是长久之计。大月氏需要更有魄力的族长,韦苏提婆已经开始考虑,是否要打破女子担任族长的规矩。” “因为族长之位,韦西什卡和韦西波调姐弟二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微妙。韦西什卡占了年龄的优势,笼络人心,经营势力,死死压韦西波调一头。韦西波调的起步晚长姐一步,男子担任大月氏族长也遭到了很大的阻力,他的处境很艰难。我们正好触了韦西姐弟俩的霉头,这个麻烦我们是躲不过的。至于为什么要踩韦西波调,我也不是很清楚。”说着,封胜看向了钟世诚。 钟世诚接过话茬,“韦西波调没比小胜大几岁,现在就懂得挑拨姐姐的爱慕者去惹事,惹的还不是小事,要是处理不好,这事随时都可能上升种族问题,位于问题核心的韦西什卡肯定会被狠狠地记一笔。韦西波调年纪这么小就已经很会来事,年纪大了那还得了?我可不想和这种心思深沉的家伙长期来往。” 封胜默默把钟世诚的最后一句话翻译了一下——要是韦西波调踩着韦西什卡上位族长的话,以后他们之间会有很多交集。 如此嚣张的潜台词,封胜简直不敢相信,钟世诚到底打算在塞北做些什么了。 *** 乌鹿第二日果然按约而至,他和钟世诚猜想的一样,没有对任何人提起韦西波调的事,但韦西波调来马场找乌鹿,是很多人都看到的。韦西波调从中捣鬼的事暴露了,被当众扒了裤子在屁股上打了三十板,并罚了三天的饭,还得连续做一个月的苦力活。 韦西波调被罚的这么惨,这其中自然有韦西什卡的手笔。经过乌鹿一事,韦西什卡认清了钟世诚的不好惹,对钟世诚的那点旖旎心思消失得干干净净,乌鹿也从她那长长的未婚夫候选人名单中被划掉了,同时,韦西什卡也越发忌惮比她小了七岁的幼弟。 钟世诚快乐地奴役乌鹿的时候,韦西波调在受罚;钟世诚吃喝玩乐游山玩水的时候,韦西波调在受罚;钟世诚玩够,放乌鹿自由的时候,韦西波调在受罚…… 当生活被快乐的事填满时,日子就会过得很快,十二日的时间转眼就到,商队该去往行商的下一站了。钟世诚几人的骆驼队缀在队伍的最末,钟世诚也习惯性地坐在最末尾的那匹骆驼上。 钟世诚昨夜和客居的管事喝了大半夜的酒,精神有些萎靡,他等着商队的哨声,每个哈欠比前一个哈欠拖长。终于,在钟世诚快要在骆驼背上睡着的时候,启程的哨声终于响起,伴随着尖细哨声响起的,还有大月氏送行的号角声。号角的声音低沉而嗡鸣,轻轻地敲打在耳膜之上。 当钟世诚微眯着眼享受号角的低鸣,一个声音从远处靠近,他只喊着一个名字,“钟世诚!” 钟世诚转头看去,喊他的,是韦西波调那个小孩儿,韦西波调身上脏兮兮的,额发被汗水打湿,纠缠成一缕缕的,他走路的姿势有些怪,想必是挨板子的伤没彻底好全。 这些日子的受罚,改变的不止是韦西波调的外表,还有他的神态。在遇到钟世诚之前,韦西波调从没吃过那么大的亏,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无力。在受罚的日子里,韦西波调迅速成长起来,虽然身高不见长,却很难再用小孩来称呼他了。 商队的领头车马已经开始前进了,钟世诚歪头思考一下,最后还是下了骆驼,走到韦西波调身边,“韦西波调大人,你叫我有什么事?” 韦西波调的身高才到钟世诚的肩膀,他不想仰视轻而易举就把他给阴了的钟世诚,只能平视钟世诚的胸膛,“我听人说,你要在颠连安居。” 钟世诚大方答道,“安居这个词并不恰当,我是打算在颠连停留一段时间,少则一年,多则四五年。时机到了我们就会离开。韦西波调大人还有什么问题吗?”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韦西波调猛的拽住钟世诚的肩膀,把他拉低到能面对面与他平视的高度,“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喊我韦西波调大人,在此之前,收你这假惺惺的敬称。” 钟世诚笑道:“真是任性,那你说,我该怎么称呼你?” “……就叫小孩吧。”这是最初的时候,钟世诚对韦西波调的称呼。 商队的车队已经缓缓挪动出大月氏的牛头门,钟世诚的骆驼队也开始跟着向前挪动,领头的宋子敬远远地催了钟世诚一声。钟世诚重新骑上了骆驼,回头对韦西波调说了最后一句。 “我期待着你长大的那一天,小孩儿。” “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 商队行远,直到看不见大月氏的定居地。 钟世诚加快了些速度,追上了领先他两匹骆驼的封胜。钟世诚正要对封胜说,韦西波调很有可能是他们以后最大的敌人之一,却见封胜手中把玩着一颗石子,那颗石子是普通的灰黑色,表面既不圆滑,凹凸的棱角也没艺术感,普普通通的没有任何特色。 钟世诚咦了一声,“没看出来,你还在玩石头,需要我帮你收集一些漂亮的石头的话,尽管开口。” 封胜也不让钟世诚多看,直接把石头收回衣兜里,“你不需要收集石头。” “什么玩意,弄得神神秘秘的……” 封胜沉默以对,打死他都不会说,这颗石子是钟世诚让他在决斗时看着办的那抓石头之一。钟世诚做了那么多坏事,没一件留下证据的,当封胜意识到钟世诚塞给他的石子,就是证明钟世诚卑鄙阴险的最大物证时,他已经鬼使神差地把石子带回客居,并一直随身携带了很久。 把话题绕着那颗石子转,封胜更想问钟世诚一件事,“你还记得昨天你喝醉酒之后发生的事么?” 钟世诚断然否决封胜的问题,“我酒品一向好,喝醉酒也从不会闹事。” ——不,你不仅闹了,还闹得很夸张。 因为商队默认钟世诚和封胜是子母蛊的关系,封胜的杀伤力又太大,于是就把两人给安排到了单独的一间房。 昨晚钟世诚喝醉酒之后,满身酒气地倒在床上,起初睡得还挺安稳,结果才睡了没多久,钟世诚猛的坐了起来,他抓住封胜的手腕,眼神犀利地看着封胜,“告诉你一个秘密。” 钟世诚的表情太过严肃,以至于封胜以为他没醉,封胜也跟着坐了起来,“什么秘密?”难道要把引导者的真相跟我坦白? “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是地球上最大的陆地板块,叫做欧亚大陆。在我所知的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一个传奇的帝国,蒙古帝国。蒙古帝国的领土横跨欧亚大陆,东到太平洋,北抵北冰洋,西达黑海沿岸,南至南海,是世界历史上面积最辽阔的国家。而蒙古帝国的起源,就在塞北!”钟世诚越说,心情就越激动。 封胜说道:“所以呢?” 钟世诚认真地说道:“假如我有机会见证传奇帝国的诞生,甚至有机会亲自参与这个帝国的建设,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可是……” 封胜接着钟世诚的话说下去,“可是我们人生的长度有限,建立帝国,和我的报仇大计,两者很难兼顾。为了不顾此失彼,两者只能择其一,是吗?” “你太懂我了。不过,为了实现我的梦想,就要求你的弃报仇大业的话,这样对你来说太不公平。”说着,钟世诚从腰间掏出了一颗六面点数的骰子,“所以我决定把选择权交给上天。” 封胜冷漠地看着骰子,以他对天庭的了解,把选择交给上天决定的话,不管掷多少次骰子,结论都只会是不报仇吧。此时封胜已经肯定,钟世诚是醉糊涂了,和醉鬼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只能顺着他的意陪他玩,反正这种约定,也没有遵守的必要。“那单数是报仇,双数是建立帝国,你来掷骰子吧。” “你说什么傻话呢,你个人的私人恩怨,怎么能够和建立帝国这种伟大事业相提并论。掷出点数一的话,我就放弃建立帝国的梦想,陪你去报仇。掷出其他点数,那就是你舍命陪我建立帝国。”说着,钟世诚开始了第一次掷骰子。 来,点数一! 再来,点数一! 再来过,点数一! 我不信邪,点数一! 一点不科学,点数一! 最后再来一次,点数一!!!! 钟世诚连续掷了六次骰子,全都是鲜红的点数一。 别说封胜看傻了眼,钟世诚气得都哭了出来。钟世诚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封胜手忙脚乱地小声哄他。封胜哄了很久,钟世诚哭到累了才渐渐睡去。 天庭给钟世诚的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宿醉加哭了很久,第二天起来,钟世诚只是感觉到轻微不适,哭泣的痕迹半点没有。 封胜现在也不知道,钟世诚到底记不记得他昨夜醉酒事发生的事。如果钟世诚记得的话,钟世诚肯定会因为他昨晚的醉态感到而尴尬,偏偏钟世诚表现得太自然,半点尴尬都没有。 若钟世诚不记得,他为什么会对韦西波调说出他们只是暂住颠连的话来?如果他们要以塞北为□□建立帝国的话,那就不会是暂住颠连,而是扎根颠连,以颠连为□□走出建立帝国的第一步。 钟世诚,你到底是遵守了昨晚掷骰子的约定,还是今天临时起意决定要帮我报仇的? 作者有话要说:啊哈哈哈,韦西波调是封胜的情敌哦情敌 蒙古帝国的面积真的超大,甩图给你们看看:点我看地图 ☆、029颠连 五年,足够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重新焕发人生第二春,足够一个温婉女子进化成各种方面都颇有杀伤力的女汉子,足够一个腼腆易害羞的赤脚大夫戴上一张临危不惧的面瘫面具,足够一个孩童成长为翩翩少年,足够一个不起眼的中原人成为草原上远近驰名的颠连幕僚。 也有些东西,任凭时光洪流的冲刷,永远也不会改变。比如一个老者积淀了多年的智慧,比如女子牢记心中的感激之情,比如大夫善良的心,又比如少年背负的仇恨,以及某人建立传奇帝国的野心。 ——深夜,钟世诚的卧房。 书桌上的油灯静静地燃烧着,照亮卧房的一方。钟世诚站在书桌前,双手撑在书桌的两角,在明黄的火光下,对着一张羊皮地图叹气不已。羊皮地图是钟世诚自己画的,他的地理算不得好,凭着记忆勉强拼凑出欧亚大陆模糊的格局。 “该睡了,按照预定行程,明天商队就要到颠连了。”床榻的方向传来少年的声音,少年还未到变声期,即使声音冷冰冰的,却有种无法掩盖沁人心脾的清亮。 钟世诚的视线从羊皮地图转到封胜身上的时候,封胜已经闭紧嘴。从六岁到十一岁,钟世诚换牙周期全都交代在颠连的沼泽地了,这段时间以来,除非必要,封胜绝不开口说话。如今封胜已经换到最后一对下虎牙,牙床的位置已经冒出了白白的米粒,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不需要在顾忌说话漏风了。 提到换牙,就不得不提一下颠连的换乳牙习俗,把换下的乳牙混进狗食中让狗吃掉,狗是颠连的守护神,乳牙被狗带走,就能换来一颗漂亮的新牙。入乡随俗,封胜自然要遵循颠连的换牙习俗,可是把牙喂狗,这种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别人带走的认知,让封胜产生强烈的不适感。 钟世诚趁机和封胜做了个交易,他可以把乳牙交给封胜处理,封胜就得乖乖地让他定期检查牙齿生长情况。五年以来,封胜的武力值越来越高,却从未不把钟世诚放在眼里,封胜不太敢相信自己拒绝钟世诚,到底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后果。 于是,钟世诚便成为了五年以来,唯一一个见过封胜牙齿漏风的人。每次钟世诚给封胜检查牙齿生长情况的时候,封胜都一脸的不高兴。封胜从不去舔牙床,他的牙长得很好,钟世诚每次都会例行公事地夸奖他——牙齿整齐的人食欲好,性.欲也强。封胜每次听完都恨不得洗耳朵,真当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么? 所以当封胜拿到最后一对虎牙,就不再让钟世诚捧着他的脸,凑得很近地给他检查牙齿了。 “商队明天就要到了啊,时间过得真快。”钟世诚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他解开束起的发髻,披散着一头如墨的黑发,边走边脱下外衣,朝着床榻步行而来,“我们终于要回庆国了,回去之后你就可以拥有自己的卧房了,到时候可别睡不着,嚷嚷着着要跟爹一起睡。” “谁会做这种事,”封胜挪开位置,让钟世诚爬上床睡在靠墙的内侧,他睡在外面,方便在遇到危险时出手,“再说,回去之后你也不一定就安全了。” 这一世,自从封胜醒来,一直到现在,几乎每个夜晚,封胜都和钟世诚分享着同一张床。 起初是因为经济紧张,为了节约银子而不得不同塌而眠;出了塞北,为了对商队做戏,也一直未能分开睡;到了后来,钟世诚给颠连做幕僚,他帮助了很多人,同时也得罪了更多的人,为了钟世诚的小命着想,必须给他安排一个武力值够强的人守夜,要找出个比封胜武力值高的人很难,干脆也就不去浪费那个人手,直接由封胜来当钟世诚的守卫。 钟世诚躺上床后,本来是背对着封胜睡的,他们都习惯右侧睡。结果一听封胜说回庆国后还不安全,钟世诚就不乐意了,他一翻身,面对面和封胜躺着。钟世诚把额头贴近封胜,“回到庆国,就算我有生命危险,我也绝对要跟你分房睡。” 封胜沉默地望着钟世诚栗色的眼眸,钟世诚气愤地说道:“以前你个子小小的,身体也软乎乎的,把床让一小块给你也不是不可以。现在呢,你的身高都窜到我的颈窝了,身上的肌肉硬得跟石头一样,碰到就觉得磕得慌。” 封胜不着痕迹地拉开了点距离,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是我的错么,不要把你睡相不好的错误推到我身上来。至于分不分房睡,要是陈爷爷他们同意的话,我没意见。” 封胜撂下话,就闭目养神,不再理会钟世诚。钟世诚看着封胜的睡颜,封胜六岁时就长得很可爱,随着年龄测增长,封胜的脸渐渐长开,如今他的脸还带着点婴儿肥,虽然眉间有种抹不开的阴郁,却难掩少年郎的俊朗。钟世诚已经能想象出,以后封胜会长得多出色,又会勾走多少人的魂儿。 钟世诚叹了口气,看惯了封胜这张美得超越了性别的脸,以后他要找个合心意的长期床.伴搭肯定很难。钟世诚所说的长期床.伴,其实就是结婚过日子的对象。 钟世诚有那么一个冷血的父亲,能在发妻重病时出轨,能为了获得第二任妻子娘家的资助,对妻子在外偷吃的行为装作不知。在钟父的影响下,钟世诚的爱情观早就扭曲了,他对爱的感知很浅薄,还在现代的时候也不是没谈过恋爱,全都在短期之内被甩。 后来钟世诚明白了,在很多方面上,他和父亲有着相似之处,这是血脉里遗传下来的凉薄。钟世诚不希望母亲的悲剧在他手上延续,在现代也绝了结婚的心,打算单身到底。 现在到了古代,想找好聚好散的床.伴,只能去烟花之地。钟世诚总归是有需求的正常男人,他虽然没有洁癖,也不喜欢勾栏院那种,和很多人共用一个女人的交易。想要找固定床.伴,钟世诚只能考虑买一个干净的女人,将其收入房中。钟世诚对爱情没有期待,但家庭的形式还是让他很向往的,在现代组建家庭不可行,这个时代却可以的。只要固定床.伴恪守本分,钟世诚完全可以给她一个名分。 会突然提到要和封胜分床睡,还想到要找个固定床.伴,一方面的原因是钟世诚的身体已经从十六岁成长到二十一岁,禁欲了五年,会有那方面的需求也很正常。另一方面的原因,则是源自于封胜—— 人的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因为种种原因,钟世诚和封胜都是同塌而眠。当然,也不是每个晚上都会睡在一起,偶尔钟世诚还是会有一个人睡觉的时候。当钟世诚一个人睡,他竟然觉得很不习惯,失眠了大半夜都没能睡着,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让他心里空得慌。这种失眠的症状,在重新与封胜同睡的时候,立刻就消失了。 习惯这种东西,是可以纠正的。无法纠正的是,伴随着习惯而生的依赖。钟世诚睡相不好,因为心性的缺憾,他睡觉的时候总喜欢抓住点什么,封胜这个会呼吸,又有温度的存在,就成了最优的对象。早上醒来,十次里有七次钟世诚都是抱住封胜醒来的。这种让人安心的依赖感,总让钟世诚觉得哪里不对。 既然察觉到了异常,钟世诚就不打算让这种异常持续下去,分房睡是必须的。 分房睡的好处不仅是方便钟世诚找女人,和消除异常的依赖,还有一点,可以拉开钟世诚和封胜之间的距离。 当人心死,他不会在乎外界的一切,也不会在乎自己,封胜也是这样,只有复仇是他活着的唯一理由,除了复仇,他什么都不在乎。钟世诚戳穿封胜的伪装后,为了不对复仇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封胜答应过钟世诚要在别人面前演一个心未死的正常人。一直以来,封胜都完美地履行了约定,只是在钟世诚面前,他总是演不起来。 五年前,封胜就是钟世诚手中的提线木偶,对钟世诚的各种要求逆来顺受。随着时间的推移,封胜发现,钟世诚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见好就收,如果他永远不反抗的话,钟世诚只会越来越过分,所以封胜便开始有意识地反抗钟世诚。 封胜为了自己而反抗钟世诚,是钟世诚故意为之的结果。封胜能完成钟世诚的期待,自然是好事,可是当封胜的反抗越来越强,那对钟世诚来说就不那么好了。钟世诚需要明确两人之间的地位,同睡一张床的社交距离太过亲近,一点都不利于区分地位。 钟世诚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等社交距离拉开,就重新确定自己的主导地位,牢牢掌控着主导权。至于事情会不会像他所设想的这样发展,就不知道了。 钟世诚对着封胜的睡颜发了会呆,阴险地把分房睡的条条优劣、以及对策都给盘算好,这才满意地闭眼睡觉。当钟世诚的呼吸渐渐拉得绵长,封胜缓缓睁开了眼。 封胜不是故意装睡的,五年以来,封胜比钟世诚先睡着的次数并不少,只是今夜被钟世诚以掂量猪肉的价钱的眼光看了半天,封胜能睡着就有鬼了。 以封胜对钟世诚的了解,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钟世诚肯定是在盘算着分房睡的事,虽然不知道钟世诚具体在想些什么,封胜能肯定一点,分房睡肯定对钟世诚有利无害,对封胜有利还是有害就难说了。 那也不奇怪,钟世诚一向都习惯把自己摆在最优先的位置。奇怪的是封胜自己的行为,他居然会在钟世诚提出分房睡时,条件反射地提出了暂缓分房睡的意见。事后,封胜当然能为他提出暂缓分房的行为,列出很多条理由来解释。可是封胜骗不了自己,就在他提出反对的那一刻,他是凭着本能而行的。为什么会这么做,封胜不愿深究其中的理由。 一夜无梦。 封胜早早起了床去练武,五年如一日,风雨无阻。钟世诚则在床上赖到中午才起床,省了一顿早餐后,他们等来了远行而来的商队。 商队的领队已经不是五年前的那位了,老领队在前年塞北行商时断了一条手臂,现在在老家颐养天年。现在的商队领队,是五年前给钟世诚他们教匈奴语的那个货郎。除了领队以外,商队里的商人,基本都是陌生面孔。塞北行商太磨人意志,能坚持下来的,都是硬汉中的硬汉。 这五年期间,包括钟世诚搭伙前来塞北那次,以及今日这次,商队一共来了塞北四次。可以说,商队见证了,钟世诚从颠连的最底层爬到如今的位置。在知道“内情”的商人眼中,钟世诚简直是神人,他爬到那么高的位置,肯定获得了很多情报。更重要的是,钟世诚当上颠连的幕僚之后,颠连在匈奴联盟的地位上升了,他借着颠连的势,让匈奴许多部落之间的摩擦变多了。匈奴内部不和,那简直是庆国的福音。 商人们把钟世诚摆在一个他们无法企及的高度,对于钟世诚说要跟着商队返回庆国,他们压根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不需要钟世诚给出什么解释,他们就会帮钟世诚脑补出各种合理的原因。 商队对钟世诚来说,半点麻烦都没有,麻烦的是随着商队一起来颠连的某人——韦西波调。 颠连和大月氏的关系不好也不坏,偶尔来往不成问题。自从和封胜结仇后,韦西波调就没少往颠连跑。韦西波调就喜欢招惹钟世诚,钟世诚烦他烦得很,每次韦西波调一来,钟世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封胜扔出来,借切磋的名义,让封胜对韦西波调一顿好打。 封胜当了八辈子的天煞孤星,韦西波调打不过封胜,那是肯定的。但韦西波调的字典中可没有认输这两个字,所以这五年来,韦西波调没少被封胜教训。韦西波调是个天才,挨打了五年,他如今也算得上是个能在草原上横着走的战士了。 韦西波调大多数的时间都在脑抽犯轴,但也有很安静的时候。某天夜里,韦西波调竟然自己骑着马到颠连来找钟世诚,那天的韦西波调心情特别低落,封胜都提不起兴趣和韦西波调对打,直接把韦西波调扔到钟世诚面前。 那天的韦西波调特别安静,不像平时那么富有攻击性,从他的表情中,钟世诚能看出淡淡的忧伤来。钟世诚陪着韦西波调坐在草地上晒月亮,听着韦西波调慢慢说话,原来那天是韦西波调的十二岁生日。十二岁是很重要的一个年龄,韦苏提婆为他举办了很隆重的篝火晚宴。 那天晚上大家都很开心,韦西波调收到了很多贺礼,在众多贺礼中,有一份来自于他的姐姐韦西什卡。韦西什卡给韦西波调的贺礼,是一把弯刀,弯刀的材质和做工都是极好的,只有一点,这把弯刀未开刃。这是韦西什卡对弟弟的期待——她希望韦西波调是一个优秀、但是无害的人。 姐弟俩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他们的关系,竟然已经僵硬到了需要用生日贺礼来当传递暗语的地步了。韦西波调告诉钟世诚,他宁可姐姐像钟世诚这样,就算不喜欢就算戒备,也能把他放在眼里,而不是从不正眼看他。而且姐姐也忘记了,年幼时曾许下的誓言: 韦西波调从小对各种声音很敏.感,他喜欢音乐。韦西什卡说,韦西波调每学会一件乐器,他都会送一件新的乐器给他当生日贺礼。韦西波调学了很多种乐器,从匈奴的乐器,到中原的乐器,可是他只收到两件乐器,就再没收到过姐姐给他的生日贺礼了。久违的生日贺礼,不是乐器,而是警告意味十足的弯刀。 那天晚上,韦西波调跟钟世诚说了很多姐姐的事,这些话他没办法对大月氏的任何人说,对着钟世诚,却能平静地说出来,真奇怪。韦西波调被钟世诚灌了一点酒后,忧伤去了大半,对钟世诚嚷嚷着要生日贺礼。 钟世诚哪里准备有礼物,可韦西波调不依不饶的,钟世诚便把怀里的软物拿出来,那是他最近画好的欧亚大陆地图。除了封胜以外,谁都不知道钟世诚的这份地图。钟世诚把地图展开,指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开始介绍,把欧亚大陆的大概格局给韦西波调讲解了一遍。 讲完之后,钟世诚把地图收了起来,权当那番讲解是韦西波调的生日礼物。钟世诚刚讲完,韦西波调就不胜酒力地睡着了。那之后,钟世诚既没有问韦西波调是否记得他给他讲的欧亚大陆,也没有去问韦西波调相不相信这个世界有那么大。 钟世诚以为经过那晚,他和韦西波调的关系会得到缓解,但他错了,韦西波调一如既往地犯二,一直锲而不舍地到犯二到现在的十四岁。如今钟世诚一行人即将离开塞北,韦西波调跟着商队一起到颠连来,钟世诚条件反射地觉得头疼,这孩子又犯二来了。 但钟世诚猜错了,今天的韦西波调很严肃,让他仿佛看到了两年前那个忧伤的韦西波调,但又有不同。韦西波调要求和钟世诚单独谈谈,钟世诚想了一下,便同意了,他把韦西波调带到平时工作的地方,让封胜在外头守着。 韦西波调问钟世诚:“你要离开了吗?” 钟世诚说道:“以前就告诉过你,我们最久会在颠连停留五年,现在是离开的时候了。” “恩。”韦西波调点点头,“在你离开之前,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说吧,什么事?” “我昨晚第一次梦遗了。” “证明你长大了。” “是的,”韦西波调笑了笑,很纯粹的那种,“我梦遗的对象是你。” “所以呢?”钟世诚挑了挑眉,美容美发行业的基佬特别多,他在基佬圈特别受欢迎,比起韦西波调的语言骚扰,他遇到更多更变态的事,所以现在钟世诚淡定极了,“你想让我留在这里,跟你相亲相爱?” 韦西波调摇头,“我不会这么做的,现在的我没有能力留住你。我只是想把我的感情告诉你,如果你对我也有好感,那就更好了。” 钟世诚断然拒绝道:“很可惜,我对男人不感兴趣,更没有恋童癖。” 韦西波调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他没失落太久,便振作了起来。“我这次来,是想问你要一件东西的。” 韦西波调大方不纠缠的态度让钟世诚稍微吃了一惊,他说道:“我们相识一场,也算缘分,如今我要离开了,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都会给你。” “两年前,我十二岁生日那晚,我问你要生日礼物的事你还记得吗?”韦西波调停顿了一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钟世诚,“我想要那张地图。” “那是我乱画的。” “那天晚上,你以为我醉得不省人事,就问了我一个问题。你问我,如果有机会的话,想不想要征服这片土地。现在我回答你,我想。” “你到底是疯了还是傻了?” “谁知道呢。” ——“它是你的了,韦西波调。” 作者有话要说:风言青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1-01 17:45:44 LLL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1-06 08:16:18 LLL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1-06 08:46:39 软包子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1-06 16:49:55 古伊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1-06 22:24:24 谢谢霸王票~~~么么哒 ☆、030回庆国 商队的领队,此行带队到塞北行商是头一遭的事,虽然他跟队行商的经验很丰富,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商队这次所带的货物量,只够商队走完大月氏和颠连两站。待商队的货出完,他们就可以返回庆国了,返回的路线无需再经行大月氏。也就是说,商队在颠连行商的时日,很可能就是韦西波调这辈子,最后可以和钟世诚相处的时间了。 可是韦西波调并没有留在颠连,和钟世诚一起度过这段时间。韦西波调从钟世诚那里拿到地图后,和封胜简单聊了几句,便策马回了大月氏—— 建立属于自己的帝国,并亲手把帝国的国土边界画到远方,这是人生的一场豪赌。就算把一辈子的热情和时间都投入进去,也不能保证一定会成功。当韦西波调立下帝国的宏愿,追在钟世诚身边谈情说爱就成为了一件再奢侈不过的事,他没有那个时间。 韦西波调走得潇洒,钟世诚也表现得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倒是封胜一个旁人觉得不自在。 钟世诚知道封胜耳力好,封胜肯定听到了他和韦西波调的谈话,“你在别扭什么,难道你想告诉我,你和韦西波调一样喜欢男人?就你这样的身世,报仇的同时也会结仇,与其喜欢女人留下子嗣给仇人报仇,还不如喜欢男人不留后患的好。所以我不会歧视……” 封胜打断了钟世诚的话,“够了,大仇未报,我没有那个心思去想些有的没的事。” “有我在,你还怕报不了仇么?”钟世诚笑道,“放心,你以后会有的是时间去儿女情长。我不歧视断袖,你要是遇到真爱,就大胆地去追求吧。” 封胜沉默以对。 钟世诚说道:“对了,你别想着报完仇就自杀。在你报答完我的养育之恩之前,就算阎王要收你,也得问过我肯不肯放手。” 关于封胜性向的对话,没能进行到最后,在离开颠连之前,钟世诚还有许多事要善后,韦西波调刚离开一会,颠连首领便派来随从,请钟世诚过去共议政事。 钟世诚离开之后,封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对于爱情,封胜只想敬而远之。 前七任引导者中,有六位都想过要用爱情来感化封胜,其中两位女性引导者还亲自出马,想要与封胜发展出一段感情来。封胜到底还是个人,他的内心也会有缝隙,也会被感动——在第三世,封胜与他的引导者相恋了。 封胜的爱,与他的恨一样鲜明,渐渐地,三世引导者也爱上了封胜。爱得越深,三世引导者越觉得对不起封胜,她知道所有的真相,在残酷的真相面前,要求封胜做个好人,要求他原谅那些仇人,这对封胜太不公。最后,三世引导者背叛了天庭,她把真相告诉了封胜,把封胜推向了复仇的道路。 最后,三世引导者是在封胜怀里死去的,在临死前,她的遗言只有说不完的“对不起……”以及,“不要忘了我。”在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三世引导者用手指沾上自己的鲜血,拂过封胜的双眼,在他的眼角留下妖冶的红。封胜的泪划过血色,晕染成浑浊的苦涩。 不知是不是三世引导者做了手脚,自那世之后,天庭逆再转年轮把封胜扔回□□时,已经无法洗去封胜前世的记忆。 封胜的人生太长太长,他偶尔也会想起三世引导者。 那是一个拥有温暖人心笑容的女孩,他们相恋之后,女孩的笑容渐渐变少,也渐渐变得忧伤,最后还为了他背叛天庭。背叛天庭可是重罪,女孩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了。 把自己对女孩的爱,与她对自己的爱相对比,封胜只觉得自己是个卑鄙的人。当初,女孩把真相告诉他时,给了他两个选择,放弃报仇与她一起隐居起来,白头到老;或者她陪着他一起去复仇。封胜刚知道真相的时候,他的眼睛被仇恨蒙蔽,看不到女孩哀求的表情,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报仇。 后来封胜渐渐明白,他对三世引导者的爱,其实只是披着爱为外衣的软弱和依赖,一份再扭曲不过的感情。他会在女孩和复仇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不是因为爱得不够深,而是因为那根本不是爱…… 一世又一世地轮回,封胜耗尽了作为正常人的感情,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去爱别人,更没有资格得到别人的爱。 *** 商队在颠连停留了七日,便重新整队,带上和颠连、大月氏交换来的货物,启程返回庆国。钟世诚跟队回庆国的,依旧是五年前的人马——钟世诚、封胜、宋子敬、陈叔和紫藤。 商队回程的时候,为了保证钟世诚的安全,颠连首领还专门派了人护送他们走了一大半的路程,可谓周到之至。一路有人护送,商队回程的速度快了很多,无惊无险地提前回到靖边关。如今,庆国与塞北已有将近八年未有战事,和平的岁月侵蚀了靖边关的城墙,也带走了守卫靖边关士兵们的煞气,如今守关的士兵,已经不再是当年经历过战争的士兵了。 守关的士兵收商队进贡的好处,是惯例的事,对商队的检查还是马虎不得的。今日守关的士兵却是个懒汉,他收了好处,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两车羊毛,就放行让商队通过了。 坐在马车里通过靖边关关口时,钟世诚嘴角弯起,露出一个微笑来。商队回程时会遇上这个懒汉士兵,不是偶然,而是钟世诚掐着时间,让商队赶上这位懒汉士兵当值的。钟世诚在颠连经营势力的五年时间,可没有荒废庆国国内的事宜。 钟世诚用了一年时间,在颠连站稳脚跟,那时钟世诚的身边已经聚集了许多人。这些人虽是在塞北土生土长的人,但他们大多数都失去了自己的部落,在塞北,部落的没落和吞并是常有的事,钟世诚救下他们,给他们新的生活,在钟教主的光辉之下,他们愿意为钟世诚而死,在钟世诚和塞北之间让他们选择的话,他们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钟世诚收拢了许多人心,陈叔给这些人教学庆国的语言、文字和一些必要的常识,宋子敬教他们易容术和基础的武功,务必让他们每个人都能扮演成地道的庆国人。 从第二年的后半年开始,钟世诚开始把这些人送往庆国。起初摸索之时,曾有过不小的伤亡,经过两年的研究和努力,他们绕过靖边关,往庆国陆续送了好几批人,这些人按照钟世诚给他们的计划书,在相距甚远的城市落脚,从事完全不相关的行业,并决不让彼此有明面上的联系。 除了分散在各地从商的人,钟世诚还让几个比较机灵的人,加入几支不同的往塞北行商的商队,专门收集靖边关守关士兵的情报。今日钟世诚他们赶上的这位懒汉士兵,就是他们所获得的情报之一。 这懒汉两个月前走了狗屎运,才赶上守关士兵的好活计,他没经历过战争,也不是正规受训过的士兵,半点不知道间谍的可怕,守关的两个月,懒汉遇到了两次商队出入关,油水没少捞,却从未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自从知道这个情报,钟世诚便决定要赶在懒汉守关时入关。等他们入关,这个懒汉就该废掉了。 钟世诚为了防匈奴的间谍,可以下狠手废了懒汉,那他自己不惜造成伤亡也要往庆国送匈奴人,又作何解释? 在这个世界上,钟世诚要活得有尊严,活得自由不受压迫,他就必须有势力。直接在庆国建立自己的势力,肯定要比钟世诚现在的做法要容易,可钟世诚却没有采取前一种做法,那是因为,钟世诚想要达到的目的,不只是活得自在,还有替封胜复仇—— 钟世诚设想过,太白金星要他感化封胜做好人,肯定是封胜的仇人对这个世界太重要,这种人,往往是身处高位之人。 钟世诚出关到塞北之前,虽然没能查到有用的线索,但也隐约察觉到,封家别庄的血案,整件事太过错综复杂,背后的推手不只是一方的势力,既有来自朝堂的势力,也有来自江湖的势力,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势力。 只要一想到有可能会和多方势力的高位之人敌对,钟世诚就觉察到了深深的危险。钟世诚在现代已经吃过太过高调的亏,还为之丢了性命,被扔到古代来。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一次,钟世诚会把自己藏得很深很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把他给查出来。 如果直接在庆国组建势力的话,无论钟世诚再怎么小心,他白手起家,总会留下痕迹。以后要是和谁结了仇,仇家要查到钟世诚身上,那绝对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所以钟世诚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他要到塞北来组建自己的势力。 塞北之人,有好大一部分人的先祖是战败后北逃的中原人,经过年年代代的繁衍,他们混入了匈奴的血统,他们和纯正的庆国人长相有区别,这些区别完全可以用易容术修饰掉。这些人混入庆国,都是无根之人,很难查出痕迹来。就算他们不慎暴露了,完全可以假装成匈奴派到中原来的间谍,压根和钟世诚扯不上半点关系。 至于会不会有真正的匈奴间谍,混进钟世诚的一手组建起来的势力中,到庆国去刺探情报? 钟世诚原本的计划是对手下们进行为期五年的观察,最后在他回庆国的时候,从中抽选一部分带回庆国,能装五年都在他面前不露马脚的间谍,带回庆国他也认了。 结果这个难题被封胜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封胜要复仇,这些人便和他息息相关,自然也就得到了他的重视—— 封胜用的方法不是什么正道,他先是往每人心口拍了一掌,在心脉间种下一缕霸道的力量,那缕力量深藏心脉,难以化解,但只要不用内力逆行,或强行用内力冲击,就不会有事。在他们心脉种下暗力之后,封胜配合宋子敬制作的精神松弛的药熏,对他们下催眠暗示,如他们产生任何一点背叛钟世诚的想法产生,就自行运起内力在心脉逆行,一息内爆体而亡。 那些决定追随钟世诚的信徒们,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试炼,也有抱着侥幸心理想混入庆国的匈奴间谍,一试身亡。如此建立起来的独属于钟世诚的势力,有这样的一个名字,诚教。 因为封胜的手段,钟世诚放心地提前了计划,让诚教的信徒们提前入关,如今在庆国已颇具规模。待钟世诚回到庆国主持大局,就可以把分散的势力统筹起来,建立情报楼。等暗桩埋好,复仇大计即可提上日程。 在此之前,钟世诚还有一事要做,先去一趟四川,送宋子敬回唐门。 钟世诚和宋子敬相交于宋子敬被仇恨冲昏脑袋失手杀人一事,钟世诚救了宋子敬的命,从此宋子敬便一直追随钟世诚。跟着钟世诚的日子,与宋子敬所以前的生活有着天壤之别,鲜活又刺激。 宋子敬以为自己能永远追随着钟世诚的脚步,可惜他错了——分歧从塞北之行而起。 最初分歧是封胜的身份。还在蓉城时,宋子敬就听说过很多个版本的封家天煞孤星,对此宋子敬是完全不信的,哪怕封家别庄一夜被屠尽,宋子敬也还是没信。直到马贼事件,宋子敬亲眼看到封胜用熟练得仿佛已经进行过千百遍的刀法,用匕首割下一颗又一颗的脑袋。当钟世诚说出封胜是天煞孤星的时候,宋子敬信了。 再然后是钟世诚在颠连站稳脚跟的事。钟世诚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往上爬,牢牢占据着颠连幕僚的位置,他为颠连出了很多主意,如何才能保护好自己不被侵犯,如何才能扩张领地,该和哪些部落或氏族结成亲密同盟,该以何种形式结盟,等等。钟世诚的这番作为,招惹来了不少腥风血雨,宋子敬也有参与其中。 钟世诚建立诚教,把诚教的人送往庆国,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牺牲了太多的人,那牺牲掉的每一个人,宋子敬都亲自教过他们易容术。这样的认知,让内心善良的宋子敬喘不过气来。 宋子敬能理解钟世诚帮封胜报仇的决定,能理解钟世诚组建势力来保护自己人,也能理解组建势力时造成的牺牲。但理解不等于接受,宋子敬在三年前就萌生了去意,最近才下定决心要离开——等诚教成长起来,他的医毒术和武功,就不是钟世诚必不可少的力量了。 宋子敬原本打算回到庆国之后再提分别之事,钟世诚却先一步找上了他。 在商队到达靖边关的前两天的晚上,钟世诚提着酒来找宋子敬,说回庆国后,第一站就是四川。结伴到塞北的五人,唯一一个有家可归的就是宋子敬。钟世诚告诉宋子敬,他离开家太久了,作为宋子敬的同伴,钟世诚有义务送他回家一趟。 那一夜,钟世诚和宋子敬喝了很多的酒,他们几乎没有交谈,一杯接一杯地喝,直到醉得双眼迷蒙,步履蹒跚。在喝尽最后一口酒的时候,宋子敬很想问钟世诚,是不是因为有分别的预感,所以才会陪他喝个痛快,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来,这个问题终究没能问出口。 钟世诚也没有告诉宋子敬,此行四川,除了送宋子敬回家以外,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目的……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的序号萌萌哒030 ☆、031唐千羽 通过靖边关,钟世诚几人又随着商队多行了一日,才与商队分道扬镳。 钟世诚从半年前就开始安排回庆国的事宜,刚与商队分别,他们就等来了前来迎接他们的诚教教众。领头的是一个面相平凡的中年人,他在唇上留着一道八字胡须,个子只有一米六,背部佝偻地在一群高个中打头,显得格外扎眼。 前来接钟世诚一行人的诚教教众,是专程从四川直接赶过来的。除了给钟世诚领路以外,还有很重要的事向钟世诚报告,这件事太过紧要,不合适用平时的暗号书信形式来告知。 教众接到钟世诚后,没有急着赶路,而是带着钟世诚几人去往附近的一处山庄,山庄是诚教所有,上到管事下到扫地的仆从,全无一个外人。在钟世诚几人把沾到身上的属于塞北气息洗干净之前,他们暂且要在山庄小住上一段时间。 到山庄后,钟世诚就解散了众人,他没顾得上用饭,喊上陈叔,以及领头来接他们的中年人,三人一起到书房一叙。钟世诚知道习武之人耳朵的厉害之处,到了书房后,他们从书柜后的暗道走下,来到相对封闭的地下室,杜绝了第四人听到他们对话的可能性。 刚到地下室,中年人一改外人面前市侩的态度,他拂过双袖,单膝朝钟世诚跪下,声音带着种暮气沉沉的老气。“拜见教主。” “起来说话,”钟世诚抽了抽嘴角,“李放,变装游戏好玩么?” 李放嘿嘿笑了一声,声音恢复了少年人的清亮,他撕下□□,露出终日不见阳光的脸,这张属于十七岁少年的俊脸白得有些可怖,在明黄的灯光下也映不出鲜活的血色。“教主,我的变声期才过,你得体谅一下我不是?” 钟世诚和陈叔分别在主座和旁座落座,钟世诚曲起食指敲了敲座椅扶手,“好了,玩笑话就说到这里。五蕴阁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诚教下设八门,取自八卦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惊门据地位于四川德阳,是诚教在中原的第一个据地,惊门在德阳扎根生存下来后,第一个任务就是从钟世诚给的一柄飞刀着手展开调查。惊门门主要忙的事太多,飞刀一事便交由副门主李放负责。李放对变装和变声有着独到的天赋,在这方面领他入门的宋子敬都远不如他。调查飞刀一事,李放有着极大的优势。 来说说钟世诚给李放的那柄飞刀。 飞刀的来历,要追溯到发生在将近六年前的封家别庄惨案。这柄飞刀,是在封家别庄惨案案发现场,钟世诚忙着摸尸拿死人钱时,顺手从某具尸体的心口□□的。飞刀锋利异常,钟世诚很轻松就把飞刀给拔了出来,这柄飞刀的刀型和卖相在钟世诚看来,没有任何特色。 钟世诚不具备辨识飞刀的知识,却在争分夺秒圈钱的紧要关头,从尸体上拔出这柄飞刀,那肯定有他的理由——因为飞刀所杀之人,在火势蔓延到她横尸之处前,就已经全身严重烧伤,没有现代的DNA鉴定技术,根本不能准确地尸体是谁。 匪徒会在放火烧山之前,把心口中了飞刀的烧焦女尸布置好。钟世诚感肯定,他瞧不出特色的这柄飞刀,以及这个死去的人,肯定有着什么密切的联系,其中肯定藏着阴谋。 钟世诚摸过的很多具尸体找钱,其中被暗器所伤的,只有那具诡异的提前烧焦的女尸,其他实体的致命伤,全都是被长武伤及颈动脉、心窝等位置,一击毙命,干净利索。钟世诚虽然没能把封家别庄的所有尸体都看一遍,但他基本能猜出,除了那具古怪的女尸以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死于暗器所伤。 飞刀的陷害手法简单粗暴,却很有效。如果钟世诚没把飞刀取走的话,飞刀的主人肯定会受到牵连。当时蓉城官府受到很大的压力,他们太过急于破案,若他们拿到飞刀,很有可能不做深入调查就盖棺定论,把飞刀的主人认定是惨案的罪魁祸首,抓到人之后直接屈打成招。 钟世诚把飞刀之事瞒着所有人,独自对飞刀进行调查。可钟世诚在武林没有门路,两眼一摸瞎地,调查起来很困难。可偏生就是这么巧,钟世诚遇到了宋子敬,得知宋子敬来自唐门,钟世诚找了个机会,把醉酒很乖醒来忘事的宋子敬给灌醉,问他知不知道飞刀的来历。宋子敬醉眼迷蒙,却一眼就认出了飞刀。这是宋子敬的小姑姑惯用暗器七星飞刀,在江湖上非常有名。 ——被陷害的对象是唐门的唐千羽,接下来就是李放的工作了。 李放是个表演欲很强的人,他扮老人能把蹒跚步履学得惟妙惟肖,装怀春少女能勾得少年心动,涉猎尤其广,与此同时,李放的社交能力还很强,不然他也不会在十五岁就坐到了惊门副门主的位置,并牢牢地霸占副门主之位,无人能撼动。 李放从被陷害的唐千羽着手调查,查出来的结果让他啧啧称奇。 这事要追溯到很多很多年以前,久远到淑妃和老皇帝还不没勾搭上的时候。那时的淑妃还只是封家庶女,封胜的母亲封向珊则是封家最受宠的嫡女。封家是商贾之家,所做的生意和江湖人士多有往来,封家沾染了江湖作风,家教的约束并不十分严格。封向珊也算是半个江湖儿女,当年的她在江湖上很有名气,是个才貌双全的美人,与唐千羽一文一武,并称为绝代双娇。 虽然两位美人并称为绝代双娇,但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交集,更谈不上有什么恩怨。两人结下的仇怨,要从一个男人说起,那个男人当年是五蕴阁少主,如今的五蕴阁阁主,颜贺。五蕴阁和唐门同属于四川的江湖势力,从颜贺的爷爷辈就一直交好。两派交好的关系,促成了颜贺和唐千羽之间的娃娃亲。 唐千羽是个如火的美人没错,可是颜贺却不喜欢,他心中向往的妻子是惹人怜惜的柔弱女子。在一次游湖采莲之时,颜贺偶遇了封向珊,封向珊轻抚莲花的侧颜瞬间击中了颜贺的心,他对封向珊一见钟情了,几番了解之下,颜贺越发倾慕封向珊,封向珊完全符合他对妻子的每一条期待。 颜贺就是个抖M,唐千羽喜欢缠着他,掏尽心思地对他好,颜贺只觉得不耐烦。封向珊对他不理不睬,对他展颜一笑都是极为吝啬的,偏偏颜贺就对封向珊喜欢得不可自拔。为了对封向珊表明心迹,颜贺不惜得罪唐门,也要退了和唐千羽的亲事。 五蕴阁和唐门都不是小门小派,退亲的事在江湖上闹得很大,两个门派颜面扫地。唐千羽脾气直,平时没少得罪人,被颜贺退亲一事,反复被人提起,骄傲的唐门娇女,一夜之间成为了所有人的笑柄。最可笑的是,哪怕颜贺为了封向珊退亲,封向珊也依旧对颜贺不理不睬。 被退亲之后,唐千羽寒了心,她总算看清了颜贺这个男人,同时也恨上了封向珊,她认为是封向珊这个贱女人勾引了颜贺。颜贺和封向珊之间的关系,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一个紧追不舍,一个避之不及,哪可能是封向珊勾引颜贺。可唐千羽执拗地认定了封向珊是个恶女,并扬言总有一天会杀了她。 谁知退亲风云还没消停,竟然传来封家二小姐被微服私访的皇帝看上的消息。皇帝忌讳江湖之事,封家二小姐成为皇帝的妃嫔之后,封家很快举家搬迁至京城,舍弃了与江湖扯上关系的所有生意买卖,封向珊也被锁入内宅,不许再与江湖人士有接触。 颜贺还未上封家求娶封向珊,就被判了死刑,他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唐千羽觉得非常解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扬言要杀封向珊。颜贺和唐千羽都不再提起封向珊,其他江湖人又怎会提起?皇家之事,江湖惶得议论,从此,封向珊的人和名气,消失得干干净净。 颜贺在求娶封向珊无望之后,仍余情未了,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封向珊的消息。当颜贺知道封向珊的母亲自请下堂,封向珊从嫡女变成庶女,他痛得心如刀绞,恨不得直接去封家把封向珊掳走,让她远离那个丑陋的家。可惜颜贺的行动又慢了一步——封向珊她居然未婚先孕了。 颜贺尝到了心碎的滋味,却还是在知道消息的时候立即帮忙压制流言,以求对封向珊的伤害减到最低。封向珊被赶到蓉城的别庄,直至孩子诞下的那段时日,颜贺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的,整日以酒浇愁。在颜贺的身体快要被他弄垮的时候,颜贺的母亲终于崩溃了,她哭着求颜贺不要折磨自己,并瞒着颜贺的父亲给了颜贺一大笔钱,让他去蓉城找封向珊。 颜贺果然去了蓉城,他的父亲气得半死,决定立刻找一门亲事,在颜贺回来的时候,立刻让颜贺成亲。颜父最中意的儿媳人选当然是唐千羽,但颜贺这个兔崽子把唐门得罪得太狠,这门亲事是没有可能的,颜父只能退求其次,在矮个里拔高个给儿子挑个媳妇。 颜贺还未蓉城时收到了父亲的书信,说让他早日回家,家里要为他议亲。后来颜贺回到四川,还未进家门,竟听说了唐门唐千羽好事将近的消息,颜贺气恼至极,他对封向珊的感情永远不会变,唐千羽这个只会赶着倒贴他的女人让他觉得恶心。 就在颜贺气愤不已的时候,一个与颜贺有过节的人逮到了他,用讥讽的语气对颜贺道喜,祝他好事将近。本来那人是要讽刺颜父给颜贺相看的人家都拒绝了他,议亲之事进展得很不顺利,可是在颜贺听起来,对方就是在讽刺他要和唐千羽成亲。 颜贺对对唐千羽的厌恶上升到了顶点,他直接反唇相讥,说他不会成亲的,唐千羽那个恶心人的妖女,谁爱娶就娶,与他无关。 那个讥讽颜贺的人简直震惊了,他没想到颜贺如此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正想愈加讽刺颜贺之时,一个路经的弱书生插话进来,边咳嗽边严肃地要求颜贺收回他对唐千羽的诽谤,那弱书生完全就是一个病秧子,站在比他高出一截头、身强力壮的颜贺面前,却半点也不让步。 颜贺觉得这些人简直不可理喻,他无法与封向珊在一起已经很痛苦了,他们怎么能逼他。颜贺沉默的时候,弱书生不疾不徐地说着唐千羽的好,说颜贺不该用如此低劣的话来辱骂唐千羽,更何况唐千羽根本不会…… 那弱书生没来得及说完,颜贺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他手心运起内力,往弱书生右胸上拍了一掌,算是给他一点教训。谁知这弱书生心脏的位置与常人不同,生在右侧,弱书生有心悸的毛病,身体又单薄,颜贺气疯了没太控制得了力道,这一掌之下,弱书生竟然就去了。 弱书生去的时候,怀里还揣着一块新买的手绢,手绢上绣着如火的蔷薇,长着刺,却美得动人,一如他未过门的妻子,唐千羽。他们相识于唐千羽从拦路抢劫的山匪手下救了他,他抚慰了她的心伤,两人的感情水到渠成,只可惜,他食言了,没能为唐千羽披上嫁衣,在人生的最后,也没能把手绢送给她。 爱情能让人获得力量,它让弱书生敢于为了维护未婚妻而向颜贺理论,同时,爱情也是可怕的,它让颜贺冲昏脑袋酿下大祸。五蕴阁阁主不可能会让他的独苗出事,从此便和唐门便结下了无可化解的仇怨。 唐千羽本可另嫁他人,可她却披着嫁衣与弱书生的牌位成了亲,她说,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比弱书生更珍视爱护她,与其所嫁非人,不如与弱书生过一辈子,他们这辈子紧紧相连,下一世一定能再相逢。在成亲之时,唐千羽当众掀下红盖头,对天发下重誓,她一定会让颜贺和封向珊付出应有的代价!她眼中的恨太浓重,谁都不会怀疑,她会杀掉颜贺和封向珊。 成亲后,唐千羽收到了公公婆婆给她的一封信,那是相公留给她的遗书。弱书生一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走,在决定与唐千羽成亲之时,就给唐千羽写下了遗书。 弱书生是个豁达而有才气的人,他在信中写道,他其实更希望唐千羽没收到这封信,因为这封遗书,只有在他过世后唐千羽仍执意要与他成亲时,才会交给唐千羽。他还向唐千羽道歉,对不起,你明明选择了寂寞的后半生,我却压抑不住地觉得快乐…… 弱书生在信中诉说了他对唐千羽的感情,细细的呢喃了两人结缘的趣事。最后他对唐千羽提了一个愿望,他从不为自己的体弱而自卑,却有些可惜,他想要用自己的双脚丈量庆国的土地,去看看不同的风土人情,这个愿望他无法实现,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请唐千羽替他去看看这大好的山水。 与遗书一齐给到唐千羽手上的,还有一本厚厚的旅行指南,那是弱书生根据文献、游记以及听闻所写的,每一页每一页的,都寄托着弱书生的愿望。 唐千羽被仇恨变得冷硬的心,渐渐地软下来,她思考许多天,最后在复仇和旅行之间,选择了后者。唐千羽去了很多的地方,一直都没再回国四川。终于在六年多以前,也就是封家别庄惨案发生的半年前,唐千羽回到了唐门。 有些东西是时间也带不走的,唐千羽是回来复仇的——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颜贺也不例外。唐千羽一直没什么大动静,但也没有一直留在唐门,偶尔总会出一趟远门,后来封家别庄惨案发生,那段时间唐千羽也未在唐门,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那些还知道当年唐千羽与颜贺结怨之事的江湖人,纷纷猜测,封家别庄惨案,搞不好是唐千羽对颜贺的复仇。毕竟大家有目共睹,颜贺对封向珊一直痴心不改,多年来他从未娶妻,连妾都没纳一个。 ——五蕴阁的势力越来越大,唐千羽无法对颜贺报仇,就先干掉颜贺的女神。 要不是钟世诚在做调查之前就肯定地告诉李放,唐千羽是被人陷害的话,李放都要以为唐千羽是封家别庄惨案的真凶了。 诬陷唐千羽是凶手的证据,是一具心窝插.着飞刀的无法辨认原本面目的女尸,那么这具女尸应该就是封向珊,封胜的母亲。如果那具尸体真的是封向珊的话,根本没有必要多此一举烧毁容,所以,封向珊很可能还活着。 李放换了个思路,重新调查,如果封家别庄惨案不是为了杀死封向珊,而是为了保护封向珊的话,那么惨案的凶手,更有可能是颜贺。 重点关注五蕴阁之后,李放发现了许多异常之处。 异常之一,颜贺多年以来一直不肯娶妻纳妾,却在封家别庄惨案的第二年,纳了一房小妾,十个月后,小妾诞下了一个男孩。小妾刚刚生完小孩,颜贺立刻就把她给休了。李放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了那个小妾,他找来稳婆,迷晕小妾让稳婆检查,得出的结论是,这小妾根本没生过小孩。 异常之二,封家别庄惨案之后,五蕴阁的势力发展得很迅速。李放关注唐千羽很长时间,他当然知道唐千羽在暗地里给五蕴阁使了多少绊子,五蕴阁居然能半点不受影响,其背后很可能有某个巨大的推力。 异常之三,一年前的武林大会,上一任武林盟主卸任,颜贺也参加了武林盟主的竞选。五蕴阁的势力的确越来越强,但是颜贺的行事作风,并不十分得人心,还是另一位仁侠当选武林盟主的呼声更高,隐隐踩了颜贺一头。 谁知那位仁侠竟然在武林大会前惹上了血案,被官府逮捕了。颜贺那段时间努力经营关系,大家对他的态度也改善不少,几经波折,颜贺最后还是成为了武林盟主。为什么没人怀疑仁侠出事是颜贺的手笔呢?仁侠的妹妹被官家的纨绔子弟纠缠,仁侠错手杀死对方,官府为了不得罪同僚,严惩仁侠。那都是官家的人,这事能跟颜贺扯上关系吗? 朝廷,一个维持国家正常运转的机构,代表了无上的权力和地位,越是猜测五蕴阁背后的推手是朝廷,李放的调查就越谨慎。因为不敢放开手脚来调查,再加上半年多的变声期,李放一直没能拿到确定五蕴阁和朝廷勾结的证据。 锲而不舍总是会有回报的,终于在钟世诚一行人即将回庆国的时候,李放终于抓住了颜贺的尾巴——大约一个月前,颜贺和一个太监见面了。 李放有严重的扮演癖,太监也在他的涉猎范围内,他曾经仔细研究过太监和正常男人的区别。他只看了一眼那个太监,就明白了他的身份。 那个太监和颜贺才见过面,一切就像掐着点似的,魔教教主代代相传的灭天法典被盗了。被盗的是灭天法典前半部,没有后半部功法,学习灭天法典只会自取灭亡,只是这半套功法泄露出去,很可能会被正道研究出对抗灭天法典的手段。为了寻回这半套功法,魔教开始频繁生事,许多普通百姓、正道武林人士,都受到了魔教的迫害。 魔教的手段向来残忍,现在已经有许多江湖人士向武林盟主提出要求,找到灭天法典,围剿魔教…… 听完李放的叙述,钟世诚摸了摸下巴,“也就是说,朝廷一直想除掉天煞孤星,颜贺也想从唐千羽手中保护封向珊,所以颜贺答应和朝廷合作,策划了封家别庄的惨案。借着封家别庄惨案,颜贺想除掉唐千羽,朝廷也想趁机削弱江湖的势力,只可惜没有成功。 一次不尽人意的合作,让颜贺成为了朝廷放在江湖中的棋子。颜贺如今的武林盟主之位,也是朝廷的手笔。现在颜贺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屁股都还没坐热,朝廷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削弱江湖的势力,于是弄出了魔教功法被盗的事来。江湖正邪势力的对抗,肯定会造成很大的伤亡,朝廷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李放点头,“大概就是这样。教主打算怎么做?” 钟世诚捏了捏眉心,叹着气说道:“还真是麻烦……” 李放也跟着叹气,“是啊,封家别庄惨案不仅牵扯到五蕴阁这种江湖大门派,背后还有朝廷推手。” 钟世诚说道:“封向珊没死,而且还给封胜生了个弟弟,这事封胜知道了肯定会哭的。李放你让人去买些糖果回来,我要用。” 李放抽了抽嘴角,“……所以,把封向珊还活着的事告诉胜少爷才是重点吗?” “不,我要告诉他的是,封向珊假死抛弃了他,而我不仅养着他帮他报仇还给他糖吃。” 不得不说,钟世诚的危机感还是很强的,他不可以长时间离开封胜的身边,这是天庭给他的规则。为了自由行动,跟人家亲生母亲抢儿子什么的,这事他完全做得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非言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1-07 15:19:38 花天狂骨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1-08 02:21:03 谢谢非言和花天狂骨(づ ̄3 ̄)づ╭?~ 写完之后回头看了一下这章,我居然把封胜复仇路上要推的其中四大BOSS直接或间接写到了…… 最终BOSS也在,你的剪影美美哒030大家肯定猜不出你是谁!! ☆、032太子 李放还真的跑去给钟世诚准备糖果了,地下室里只剩下钟世诚和陈叔。 “朝廷插手江湖事,这事你有头绪么?”钟世诚一改随意的态度,把脸板得死紧,看向表情比他还要严峻的陈叔。 “是太子的手笔。”陈叔哑声说道。“肯定没错。” 钟世诚问道:“你是根据什么做出判断的,如果你介意的话,不说也无妨。” 五年以来,陈叔从未对他们说起过从前为官之事,这次陈叔会一起来听李放的报告,不是钟世诚要求他旁听,而是陈叔得知朝廷可能牵扯进封家别庄惨案,主动要求旁听的,他想要确定朝廷是否真的牵扯进来了。 李放如今只查到颜贺和朝廷的人有来往,至于是谁在背后推动,他一无所知。如今陈叔竟然一口咬定那人就是太子,肯定有内.幕。 陈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衰老的脸庞仿佛更老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如今的永庆帝四十有二,在位已二十四年,他不是特别有能力的皇帝,做个守成的皇帝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当初永庆帝无心帝位,只想做个闲散王爷,他能坐上帝位,全是因为他的兄弟们斗得太狠,最后让永庆帝捡了便宜,他在王妃娘家的助力下成功抢到那个位置的。永庆帝坐上皇位,第一时间就立了王妃之子为太子。 陈叔是庆国的帝师,他教过永庆帝,太子也是他的学生。在给永庆帝的儿子们讲学之时,陈叔就察觉了太子的异常。太子无论是做学问还是骑射武艺,轻轻松松就能甩他的兄弟们几条街,太子有才能,却也有着明显的缺点,他性情阴鸷,猜忌多疑,睚眦必报,手段残忍,仁义一词与他毫无相关。 陈叔只是区区帝师,在朝政上也无太大的实权,作为忠心的臣子,他不能对皇帝立谁做太子有疑义,既然太子已定,与其去质疑太子的为人,不如尽心教导,以求改善。太子天资聪颖,一点就通,陈叔尽心教了他几年,能教的都教了,剩下的只能靠太子自己去领悟。陈叔对太子的性格稍有微词,但还是对太子的出师非常欣慰。 陈叔如何都没能料到,他对太子的教导,在太子看来就是一种嘲讽,讽刺他不合适当大庆的太子。陈叔越是尽心教导,讽刺得也就越厉害。太子一边积极地向陈叔讨学问,一边暗地记下陈叔的仇,每日一笔一笔地记。等到出师之日,就是他报复陈叔的时候了—— 一朝爆出,在朝为官的陈叔的血亲弟弟犯下重罪,他不仅贪污了大量的赈灾银两,还私开银矿。如此重案,惊动满朝文武,最后陈家一家背叛满门抄斩。永庆帝还算是心软的,他念及陈叔教导过他以及其他皇家子弟的恩情,对他网开一面,免去死罪,只剥夺官职贬为平民。 一切发生得太快,陈叔还没反应过来,整个陈家就这么垮了。陈叔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他很了解自己的弟弟,以弟弟的秉性,他绝无可能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 陈叔还沉浸在失去陈家的痛苦中无法自拔,太子找到了他。那时的太子不再需要伪装,他把自己的恶意全部都展现出来,他一边冷眼看着狗腿殴打陈叔,一边把自己陷害陈家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太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陈叔永远都不会忘记,太子说:“你不是觉得我不适合当太子,不合适坐那个位置吗?你可要尽量活久一点,一直活到我登上皇位的那一天。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十五年内,那个位置一定会是我的。” 永庆帝性格软弱,他一向忌惮江湖,却没那个魄力去插手江湖的事。而太子一直将皇位视为己物,以他多疑的性格,把“天煞孤星可能影响帝业”的传言放在心上的可能性很高,他一定会在自己坐上皇位之前把天煞孤星除去。 再者,颜贺能当上武林盟主,在大部分江湖人士看来是运气成分居多,他还做不到让众人诚心诚意信服。要是优先考虑清洗江湖势力效果的话,把这事安排在颜贺能号令武林的名门正派之后,才是最好的选择。如今太子急着推动江湖势力大清洗,肯定是因为距离十五年的宣言之期,已经只剩下不到一年,太子想要在登上帝位之前,获得一方相对干净的江湖。 钟世诚做了个虚惊抹汗的动作,“永庆帝现在正值壮年,太子想要夺位,应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吧。他居然能分出心思来插手江湖事宜,看来对自己上位非常有信心啊……” 陈叔沉默以对,太子十二岁时,就能因为对他的教导不满而做出陷害陈家,让陈家被满门抄斩的事来。以外戚对朝堂的掌控程度,以及太子本身的手段,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太子要拉永庆帝下台,那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陈叔默认的态度,让钟世诚心跳紧张地加快起来,他问道:“有个问题,你务必要回答我。太子当年是可以杀掉你的,可他留了你一命,为的应该是折磨你……你有没有可能还被他监视着?” “关于这点,老爷大可放心。”陈叔把他被贬之后的事告诉钟世诚。 当年他害怕太子的监视,硬是拖着被太子打断的腿,四处辗转了一年有余,从不在同一个地方久居。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与一个年龄相仿的人。那人与陈叔投缘,说了很多自己的事,他同样姓陈,来自京城,且无亲无故,后来那人竟然猝死了。 人死如灯灭,陈叔对那人跪拜一番,把自己和他的东西互换,拿了对方的路引,冒名顶替了对方的身份。至于会不会被戳破身份,陈叔并不担心,他风餐露宿,久经折磨,相貌改变很大,就算以前与他交好的友人见到他,也不可能认得出他来。 *** 和陈叔的谈话结束之后,钟世诚也半点不得休息。诚教现在发展得很迅速,形势很喜人,但遇到的问题也多。钟世诚以前在塞北,在这个通讯极其不发达的时代,他难以远程遥控,如今他一回到庆国,事情全都涌了过来。事情太多,忙得钟世诚恨不得把自己分成八个。钟世诚一直忙到夜深,他的下属们才肯放过他。 钟世诚吃过晚饭,享受了单人大浴池的高规格澡浴,这才在仆从的带领下回到他的卧室。钟世诚的卧房占地很大,格局精心布置,典雅而大方,每一件家具都是万里挑一的珍品,可见诚教人对钟世诚的用心程度。 钟世诚满身疲惫,他已经没那个精力去欣赏属下们的心血,只想着早点睡觉,所以刚一进屋,他的视线就锁定在床上。当他的目光触及到某个身影时,他喊住正要从屋外合上门的仆从:“小胜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了让你们给他单独安排卧房的吗。” 这一整天大家都在忙着,可能就疏漏了钟世诚的这个要求,仆从压根就没收到要给封胜另外安排卧房的命令,他也不辩驳,只是压低脑袋,“小奴这就去安排胜少爷的卧房。” “算了,这么晚就别折腾了,明天再安排。”钟世诚摆了摆手,“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封胜正闭着眼盘腿坐在床上打坐,当钟世诚靠近时,他才睁开眼看向扑倒在床上的钟世诚,“你头发没干透,别急着睡。” 钟世诚蹬掉鞋袜,整个人深深陷在面料极为柔软的床上,他舒服地叹息,把脸埋在枕头里,懒洋洋地说道:“我累了,不想动弹,你来帮我擦头发吧。” 封胜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小的要求反抗钟世诚,他拿起钟世诚扔在枕边的大方巾,用那双粘过无数人鲜血的手,动作轻柔地为钟世诚擦头发。 钟世诚感觉到头发轻微的牵扯,他转过脸来看向封胜,从他的角度看去,视线先触及封胜的下颚,再慢慢往上爬,看到他的整张侧脸。封胜下颚的线条很优美,当他低垂眉眼为钟世诚擦拭头发时,脸上总是紧绷着的线条变得柔和了许多,眉间的阴郁之气少了许多,在烛光的映照下构成一幅很美的画面。钟世诚都忍不住想赞一声美人如画了。 钟世诚把视线从封胜脸上移开,他问了一句,“小胜,要吃糖么?” 封胜断然拒绝道:“不吃。你要说什么就直说吧。”钟世诚找他谈话时,如果话题比较苦逼的话,总会先给他糖吃,说是嘴里含着甜味,中和一下,说出来的话也就不会那么苦了。狗屁不通的理论。 “那我说了啊,”钟世诚维持着趴卧的姿势,双手抱着枕头,他停顿了很久,才继续说道,“封向珊没有死。”钟世诚没有用你的母亲来称呼封向珊,这是在故意拉开封胜和封向珊之间的距离。 封胜擦头发的动作轻微地顿了一下,他低声应道:“嗯。” 钟世诚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隐瞒封向珊给封胜添了个弟弟的事,“你想要见她吗?” 封胜反问:“你能带我去见母亲?” 钟世诚说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封胜冷静地反驳:“我能主动选择见或不见母亲,这个问题,应该建立在我有办法见到她的前提下。是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才对。” 钟世诚嘁了一声,他和李放认为封向珊还活着,是根据封家别庄那具提前烧毁的女尸、以及颜贺多了一个非小妾所生的儿子做出判断的,这些全都是间接证据,李放一直都没能查到封向珊的下落。钟世诚颇为不情愿地说道:“我不知道封向珊在哪里。” 封胜,“那我就没必要回答你的问题。” 钟世诚眯起眼来看着封胜,“我告诉你封向珊没死,你不仅一点都不激动,还能游刃有余地跟我耍嘴皮子。老实交代吧,你早就知道封向珊没死。” “……那天晚上,我看着她被一个蒙面人带走的。”封胜说得很慢。 钟世诚脑子转得很快,“她被人带走,也不等于她还活着,除非……她是自愿跟蒙面人走的。” “……” “怪不得你从未过你母亲的事,原来是你被她抛弃了啊。”钟世诚坐起身来,把尚余湿润的头发从封胜手中抽出来,“可喜可贺,这样我就不用装恶人跟封向珊抢儿子了,要不干脆从现在起,你就改跟我姓,彻底和封向珊说拜拜吧。” “你够了,我不会改姓的。”钟世诚往别人伤口上撒盐的技能肯定是满点的。要不是钟世诚及时把自己头发从封胜手中拿走,封胜铁定要扯掉他几撮头发。 钟世诚的身体和精神都很疲惫了,但他并不打算就此终止话题,反正封向珊的话题已经伤到封胜了,与其等以后再伤一次,还不如趁现在把话说清楚。钟世诚学着封胜,面朝着封胜盘腿坐下,“小胜,封向珊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生父是谁?” 封胜皱起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当然是趁热打铁确定你的归属权了,我总得知道,你生父会不会突然冒出来跟我抢你。” 封向珊从未与封胜说过他生父的事,可封胜拥有着前几世的记忆,反复重写的仇怨,让封胜想要忘掉那个男人是谁都难。封胜有心想刺探钟世诚到底掌握了多少真相,他含糊地说道:“封向珊说,那人这辈子都不会认我……” 钟世诚注意到了封胜没再称呼封向珊为母亲,他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小胜,我知道你跟我在一起生活久了,多少掌握了点谈话的技巧。可是在我面前,你还是不要玩小聪明的好。我的问题是,你的生父是谁,知道还是不知道,你都要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明白了吗?” 对于钟世诚的咄咄逼人,封胜也毫不让步。“你不就是为了知道那人会不会让我认祖归宗,才问他是谁的么。你已经得到想要的结果,又何必追究他是谁。” 钟世诚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分房睡”,他真的很必要在拉开社交距离之后,重新确定自己的绝对领导地位,不听话的封胜真是太不可爱了。现在钟世诚只能退一步说道:“看来我要是不拿出点诚意来,我们的谈话会很难继续下去啊。” 略胜一局,封胜缺乏表情的脸上也显现不出半分高兴来,他板紧脸等着钟世诚的诚意。 钟世诚把散乱的头发全都拢到左侧,顺着颈项垂到胸前,并整了整身上散乱的衣裳,以求达到严肃的效果。“当年封家别庄的事,是五蕴阁颜贺做的。在颜贺背后推动这件事的黑手,是朝廷的人。至于那个黑手具体是朝廷的哪个人,李放还没那个能耐查到。所以我问了陈叔,问他对朝廷的黑手有没有什么看法,他告诉了我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封胜一惊,据他所知的前世记忆,封家别庄的惨案,颜贺做得很干净,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留给官府,那么大的一桩血案,就这么成为了悬案。封胜能得知其中真相,是在复仇路上杀了很多人之后才知道的。封胜怎么也没料到,钟世诚能那么快把五蕴阁给揪出来。(PS:钟世诚所取走的飞刀,在之前七世轮回中,都被大火烧得软化变形,无法成为有用的证据,所以封胜一直不知道唐千羽也牵扯到这件事里,也就更不知道钟世诚会从唐千羽入手,抓住颜贺的尾巴。) 封胜不知道钟世诚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从众多江湖势力中把五蕴阁给查出来,他绷紧神经严阵以待,以钟世诚的神通广大,不知他到底从朝廷挖出什么来了。 钟世诚笑着说道:“那个人真的太有意思了,有意思得让我觉得,他跟你肯定有着什么渊源。大庆国的当朝太子,该不会就是你的生父吧?” 封胜:“………………………………你,到底怎么知道的。”这个世界上知道他生父的人,把他也包括在内,十个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过了这么多年,封胜又重新开始怀疑天庭给钟世诚开了“已知封胜身世”的金手指。 钟世诚有些得意地说道:“哈,还真被我猜中了啊!” 封胜真恨不得立刻跳起来掐住钟世诚的脖子,用力地前后左右上下摇晃。 封胜已经把愤怒表现在脸上了,钟世诚只得收敛起得意,对封胜说道:“当年借五蕴阁血洗封家别庄的朝廷黑手,如今又借着五蕴阁来清扫江湖势力。会对江湖势力清扫的朝廷黑手,肯定出自皇家。我问陈叔对此是否有头绪,他直接肯定地告诉我,这事绝对是太子所为。” 封胜皱着眉说道:“但陈叔绝对不会知道太子是我的生父。” “他的确不知道,所以我说了,这是我猜出来的。” “……” 钟世诚不紧不慢地解释了一番永庆帝与太子的为人和关系,“永庆帝是什么样的人,太子又是什么样的人,陈叔已经全部告诉我了。策划魔教功法被盗,挑起魔教与正道武林的对抗,以此对江湖势力进行清理,这事的确很符合太子的性格。现在要对江湖势力进行清洗的朝廷黑手,与当年封家别庄惨案的黑手是同一人,所以封家别庄血案的凶手就是太子,这才是正确的推断方式。” 封胜按着钟世诚的逻辑思考一番,按照如此推理,的确没什么问题。“你到底是怎么从这个逻辑,神展开到太子是我生父的?这两者之间完全没有联系吧。” “嗯,本来我是不会有这么荒谬的猜想的,是陈叔提醒了我。 陈叔对太子太恐惧了,以致于影响了他进行正确的思考。陈叔认定太子对帝位觊觎已久,他认为太子会一手策划封家别庄惨案,是因为他介意‘天煞孤星可能影响帝业’的说法。正是因为陈叔错误的推断,才会让我忍不住去想,太子为什么要对封家别庄出手。” “这有什么不对么……”封胜握紧拳头,他剑指坐在皇位上的生父,质问那人为何要无止境地派人追杀他时,那个恶人给出得就是这个理由:天煞孤星影响帝业! “一点都不对好么。”钟世诚一手刀敲在封胜的脑门上,“假如我是太子,我认定了皇位是我的。如果我深信天煞孤星对帝业有影响,并且要除掉天煞孤星,那么我出手除掉天煞孤星的时机有两个,一个是在天煞孤星刚出生不久,另一个是在我即将登基为帝的时候。你能理解为什么是这两个时机吧?” 封胜配合着说道:“如果选择前者,那是因为太子非常忌惮天煞孤星;如果选择后者,太子想用天煞孤星克制永庆帝的帝业,当他对永庆帝取而代之的时候,天煞孤星就该除掉了。” 钟世诚点头,“没错,就是这样。所以说,太子在你五岁多的时候对封家别庄下手,这个时机实在选得太别扭了。” 封胜说道:“就算太子选择的时机也不对,也不能证明他就是我的生父吧?”说了半天,事情又绕回了原点。 “我不是说了么,太子是你生父,那是我猜的。刚才那些都是有理有据的推理,接下来才是展开猜想的时候—— 当年皇帝微服私访,在民间与淑妃结缘,这是民间的一段美谈。这个美谈当中,也有个不起眼的人在,太子当年也同皇帝一起微服私访来了。 你不知道,当年封向珊可是在江湖出了名的美人,可皇帝没看上封向珊,反而是看上在江湖中半点名气都没有的封家庶女,这不是很奇怪么?然后我就联想了一下永庆帝和太子之间的关系,什么锅配什么盖,封向珊肯定是先一步被太子拿下了。 皇帝要带封家庶女回宫,这的确是一桩美谈,可是皇帝和太子同时带着同一家人的女儿回宫,那就是笑话了,所以太子不得不放弃给封向珊一个名分。也正是因为封向珊的姘头是太子,所以封向珊才没被浸猪笼,而是被放到封家别庄好生将养起来。” “……”封胜不知道这是他今晚第几次无言以对了,钟世诚的猜测荒谬,却基本说中了实情。 钟世诚越说越来劲:“因为太子与封向珊有姻缘,你又是他的儿子,所以他才会给予封家别庄特别的关注。太子会突然对封家别庄出手,肯定是因为你五岁的时候出了什么变故,才会让太子翻脸不认人。这样也就能解释清楚,为什么太子对封家别庄出手的时机那么奇怪了。” 封胜五岁时发生的变故是什么,钟世诚也有猜想过会不会是情变。毕竟封向珊这女人真的很厉害,她能让颜贺多年念念不忘,还不惜冒着生命的危险,也要从太子手中保下她。 但按照这个逻辑,却是说不通的。太子若要杀死背叛自己的女人,用自己培养起来的杀手,悄无声息地送封向珊和封胜下黄泉更为稳妥。他却选择了更麻烦的方法,和不甚了解的江湖势力合作,屠尽封家别庄,结果还任务失败,被颜贺欺瞒救下封向珊,封胜也没死成。 钟世诚想得头大,他明明查明了酿成血案的执行者和推动者,深究起来反而陷入迷雾中,不知其根源所在。现在着急也没用,总之仇人一和仇人二已经确定,该报的仇一定要报,绝不姑息。 钟世诚的眼皮沉得抬不起来,他不再理会僵成木头得封胜,倒头就睡了过去。在睡着的那个瞬间,钟世诚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来。 那是五年前的封胜,小小的封胜仰着脸问他:“如果我的仇人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你觉得我报仇也没关系么?” 如今一语成谶,他真的要跟皇家的人杠上了啊。 *** 这一夜,注定是封胜的不眠夜,他与钟世诚想的事并不相同—— 封胜一直以来,都认定生父要杀他的理由,都只是因为天煞孤星影响帝业这一个理由,他完全没想过当年发生了什么变故,他又遗漏了什么。他报了那么多世的仇,该杀的仇人到底还漏了谁! ☆、033事发 钟世诚完全没有预料到诚教在大庆的生意会如此红火,他才刚回到大庆,就忙得脚不沾地,连抽个空对宋子敬说明唐门的事都做不到。等钟世诚终于闲下来的时候,时间匆匆而过月余,他们已经在山庄休整完毕,脸上的高原红经过仔细地养治已经消失,满身塞北的痕迹也被大庆的水土洗去,是时候出发去四川了。 一行十七人出发的时候,钟世诚找到了宋子敬,邀他单独共乘一辆马车,由李放来赶车。在车轱辘的声响以及相对密闭的马车隔音作用下,钟世诚缓缓把颜贺与唐千羽的恩怨,对宋子敬一一道来。当年颜贺和唐千羽结怨时,宋子敬年岁尚幼,记得不甚清楚,经过钟世诚的提醒,他也渐渐想起了当年发生的事。 宋子敬的脸色暗沉,他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对钟世诚说道:“谢谢你替我隐瞒此事。” 诚教是钟世诚一人所有,经过钟世诚的同意,宋子敬、陈叔以及紫藤也能动用一部分诚教的势力。朝廷联合五蕴阁挑起江湖正魔两道的纷争,这件事对于跟随钟世诚远行塞北的他们来说,都不是秘密。但颜贺与唐千羽旧事的具体细节,却只有钟世诚和负责调查的李放知道,陈叔也只是知道五蕴阁与唐门不和,李放那夜在地下作报告时,并未详说具体发生过什么。 “小事而已,不必言谢。”钟世诚摆了摆手,“现在最要紧的是,颜贺在封家别庄的事失手,以他与你小姑姑的仇怨,此次正魔的纷争,颜贺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唐门。李放那里有新情报,现在江湖上有传言流出,魔教功法被盗前后,唐千羽曾在琅琊山(魔教总坛所在)逗留过很长一段时间。” 宋子敬心头猛地一跳,唐千羽向来叛经离道,与颜贺结怨之后,风评更是差到极点,如此传言一经流出,对唐千羽和唐门都是极为不利的。魔教如此丧心病狂地到处杀人,一是为了找回功法,二则是为了警告那个偷走功法的人,如此杀孽,魔教担责,盗走功法的人亦逃不掉责任。 唐门虽是江湖正派,但善毒使暗器的传统,却是很多名门正派所不喜的,他们认为唐门行事作风不够光明磊落,只是唐门从未主动招惹是非,只有别人惹到唐门头上来的时候才会反击,一直让人挑不出错来。 若传出唐千羽与魔门功法被盗有关,不仅魔教会针对唐门,江湖正道也不会放过唐门,腹背受敌的话,唐门肯定要遭殃。宋子敬心中一阵阵的后怕,他低垂着脑袋,双拳握紧撑在膝盖上,浑身的肌肉紧绷着,仿佛不用力压制住的话,随时都会爆发。 钟世诚感受到宋子敬若有似无的杀气,突然笑出声来:“你认为我把这些告诉你,是为的什么?” 被钟世诚这么一打断,宋子敬从阴暗的情绪中惊醒。“为了提醒我保护好唐门……” “不,是为了告诉你,我们会和你一起保护唐门的。”钟世诚拍了拍宋子敬的肩膀,以示安慰,“还记得五年前我对你说过的话么,我不如你。” 宋子敬沉默地听着。 “我们彼此结伴出行塞北之时,互相接触并不多,你们都把我看作是无所不能的神人。到了塞北,我们接触的时间久了,我也就渐渐从神坛上走了下来,说到底,我也就是一个卑鄙无耻、自私自利的小人罢了。为了达到目的,我可以不折手段,可以看着敬爱我的下属们为我抛弃生命。”钟世诚又重复了一遍,“子敬,我不如你啊。” 宋子敬想要反驳,那些愿意为钟世诚而死的诚教教众,都是钟世诚拼了性命、力挽狂澜救回来的,他给了他们全新的人生,给了他们希望,他们愿意为钟世诚而死,那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可钟世诚没给宋子敬把话说出来的机会,他举手示意宋子敬噤声,“就算我是个没太多可取之处的小人,我还是知道感恩的。你不喜我的行事作风,却一直留在塞北陪着我们,若不是你多次出手相救,我这条命恐怕就要交代在塞北了。我知道你已经下定决心,此行平安回到大庆,你就要与我们分道扬镳。在我们别过之前,我想为你做些事。” 宋子敬张了张嘴,明明有很多话想说的,却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钟世诚总是这样,坏事做得一点都不少,却总能让人不由自主地跟随他。钟世诚为唐门做了那么多事,他不能背叛钟世诚。过了许久,宋子敬才下定决心地说道:“我……还能继续留在你身边么?” 宋子敬没有把自己曾经萌生去意的事敷衍过去,他老实得过分的态度,让钟世诚才压下的嘴角又重新扬了起来,“不能。”说完,钟世诚没再多做解释,任凭宋子敬自己去想象。 以前就说过,钟世诚会冒险替宋子敬处理失手杀人的事,是因为宋子敬与他前世最要好的朋友性格很像。那位替钟世诚举办葬礼,为他念悼词的好友郑一良,由始至终都不知道钟世诚的本性。如果可以的话,钟世诚也不愿让宋子敬知道他的本性,只是塞北之行,他太需要宋子敬的能力了…… 钟世诚和郑一良虽是好友,一直以来都没有走得很近,因为他很明白,以郑一良的善良,他肯定会理解钟世诚,并陪伴在钟世诚身边,哪怕那样的陪伴会令郑一良很痛苦,他也不会舍弃钟世诚。同理,钟世诚才不愿让宋子敬留在自己身边—— 瞧瞧这五年来,他都让宋子敬做了些什么,让他教诚教众人易容术、简单的变声、毒术,行医反倒是做得少了。宋子敬在塞北的那些日子,过得一点也不快乐。宋子敬天生就该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医者,等唐门之事了结,无论宋子敬的意愿如何,钟世诚都会放他自由。 封胜和陈叔、紫藤坐在钟世诚的后一辆马车里,马车的隔音效果不如地下室,就算有嘈杂的声音干扰,封胜还是听到了唐千羽的事。封胜要报的仇,与唐门无甚联系,只是在最初那一世,他还未弄清真相,被仇人利用,与唐门有过剧烈的冲突,唐门几乎一半的人都折损在他手中,几年后他被一个唐门女下了毒,那唐门女咬着他不放,疯狂地追杀了几千里远,最后还是封胜技高一筹,把对方给杀掉了。 引导者们吸取了教训,从第二世开始,封胜就再没和唐门有过接触。直到第四世找回前世的记忆,封胜才记起自己与唐门有过一段误会。只是一直到现在,封胜都没机会知道那个追杀他的唐门女叫什么名字,那人……该不会就是唐千羽吧? 封胜为了报仇,没少杀过无辜的人,以前他心中只有提防引导者和复仇两件事,没有那个余力去在意那些牵连进来的无辜之人。 这一世,封胜不需要像戒备其他引导者那样防着钟世诚,而且钟世诚对复仇之事比他还要执着。可以说,钟世诚强行把压在封胜身上的重压减轻了大半。不止如此,钟世诚还步步引导着他,尝试着带他走出锢蔽自封的牢笼,只是效果并不太理想。 封胜五年前就得知宋子敬出自唐门,一直以来,他和宋子敬相处得不错,也没忘记自己与唐门的过往,但封胜从未因自己对唐门犯下的错而产生过任何情绪,正面的也好,负面的也好,全部都没有。 此时此刻,宋子敬与钟世诚的谈话结束,他迫不及待地离开马车内,与李放共坐在马夫席,向李放仔细询问唐门之事,宋子敬问话的声音很轻,封胜却能听出满满的担忧。李放应该是得了钟世诚的命令,一直都对唐门很关注,答起宋子敬的问题来,一口气说到尾都不带喘的。当宋子敬得知父母均安,唐门无事,长长地松一口气时—— 封胜忽然间就觉得,他被天庭强制性地转世轮回,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痛苦的人生,也不是全都没好事。至少……现在宋子敬的家人都还平安地活着。很难得地,封胜如一潭死水的心池,荡起了轻轻的涟漪,具体说不上是哪种情绪,只是,并不是负面的情绪。 与宋子敬和李放的交谈声一同传来的,还有钟世诚轻微的鼾声。 这些日子,大家终于摆脱了塞北的饮食习惯,恢复大庆吃米饭的习惯,他们都胖了小半圈,只有钟世诚,哪怕吃得再好,也补不回身子,他比在塞北的时候更单薄了。 此行去往四川,他们走的不是官道,路面并不平坦,在颠簸的车行中,认床认得厉害的钟世诚竟然能睡得香甜,怕是累极。听着钟世诚轻微的鼾声,封胜停下了打坐养气的动作,他睁开眼,看着坐在对面的陈叔,陈叔正斜倚在靠枕上闭目养神,身体随着马车的行进轻微摇晃着。 封胜对陈叔说道:“先生,你还醒着么,我有事要对你说。”陈叔在塞北教书育人,门生极多,大家都称呼他为先生,封胜和紫藤也跟着改了口,喊陈叔为先生。 回大庆之后,陈叔就满腹心事,加上年纪大了,他的睡眠并不好,钟世诚能在赶路的时候睡着,陈叔却是睡不着的。陈叔坐起身来,用浑浊的双瞳盯着封胜,“何事?” 在摇晃的马车上,紫藤依旧能下针如飞地纳鞋底,听到封胜和陈叔的话,她放下了手中的活儿,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封胜并不介意紫藤的旁听,他说道:“回到大庆之后,我便开始频繁做梦,总是会梦到幼时发生的一些事。太子曾对母亲很好……”顿了顿,封胜才继续说道,“我昨夜梦到,太子醉酒时,对母亲说过他暗中组建私军、私自打造兵器之事。我记得他说过的几个地点,需要派人去做调查吗。” 陈叔心中一凛,浑浊的双眼迸射出锐利的神色,他直勾勾看着封胜的双瞳,“此话当真?” “我不知道,我只是做了个梦。”封胜答道。 只要事情一牵扯上太子,陈叔就会很不淡定,但基本判断能力还是有的。 封胜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为人处世总是很被动,很少会主动去做些什么。当他主动学些什么、做些什么的时候,那绝对不是孩子气的恶作剧,他总是目的明确的,一经出口,必定要达到目的。太子是封胜血缘上的父亲,更是封家别庄惨案的幕后主使,当这两件事碰撞在一起,刺激到封胜幼时的回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还有怀疑之处,陈叔还是问道:“是哪些地方?” 封胜报了好几个地名,只有一个是故意加进去的假地址,其他都是封胜前几世记忆的真实地点。陈叔记下地名,点头应承道:“等今夜歇脚之时,我会与李放商量,让他派人去调查。在此事得到证实之前,我不会拿这事去增加老爷负担的。” “多谢先生。”封胜说道。 封胜对陈叔撒了谎,他没有做过太子的梦,他从二世轮回起,人生的□□都是封家别庄惨案发生之后,他对于封家别庄的印象并不深刻,更别提只在封家别庄出现过一两次的太子了。只是……封胜皱起眉头,当他对陈叔撒谎时,竟产生一种那个谎言曾经真实发生过的错觉。事情真假与否,已无从考证。 紫藤以为封胜是想起不好的事,心情不好,她轻轻拍了拍封胜的后背,对他说道:“我给你唱歌好不好?”在塞北,当人有烦心事时,唱歌是纾解烦恼的常用方法之一,紫藤这些年学了不少曲子,不过现在在大庆,那些曲子都不能唱了,紫藤给封胜唱的是,她年幼时母亲给她唱过的歌。 紫藤嗓子好,在塞北也是练过气息的,一首女儿在河边浣洗衣物的通俗曲子,竟给她唱出了豪迈的感觉来。一曲唱完,最先被逗笑的那个反而是紫藤自己。她边笑着边问:“还要给你再唱一曲么,胜小少爷?” 封胜点了点头,紫藤的歌声再次响了起来,声音不大不小,不算太长的车队前后都能听到紫藤的歌声,还有人配合着歌声的节奏,一下下地鼓掌。 满腹经纶的陈叔,尚且无法对封胜说出安慰人的话来,紫藤跟陈叔学过一阵子,心中墨水并不多,她也不知该说什么话才能安慰得了封胜,索性就用歌声来代替安慰的话。紫藤看着封胜平静无波的双眼,也不知道他能否领悟她想要说的话。 封胜当然能领会紫藤的意思,而且从他们在颠连站稳脚跟开始,他就明白了钟世诚带紫藤到塞北来的原因,紫藤不仅是个尽职尽着的婢女,更是钟世诚给封胜作对比的参照物。 比惨的话,紫藤的人生肯定远远不及封胜的惨,但不可否认的是,对比起大多数人,紫藤的前半生算是很惨的了,不仅被父兄卖掉,在天香院见惯了人世冷暖,好不容易跟着钟世诚走了,又被一个纨绔子弟强行拐走。这样的经历,换做其他人搞不好早就自缢,重新投胎去了,可是紫藤却活了下来。紫藤不仅活了下来,到了塞北之后,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她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兴趣和目标,活得很精彩。 在塞北时,钟世诚总会在临睡前念封胜一句:你就知道没日没夜的练功,你看看人家紫藤…… 某一世的引导者有句口头禅叫做“别人家的孩子”,彼时的封胜还不理解,为什么引导者说这个很普通的词时,总是充满了化解不开的怨念,直到遇到钟世诚,封胜才终于理解了引导者的怨念何来,滚蛋吧别人家的孩子! 虽然对“别人家的孩子”烦不胜烦,封胜却是不讨厌紫藤的。 伴随着紫藤的歌声,旅途仍在继续着。 *** 古代的交通极为不便,钟世诚一行人已经尽可能快地赶路,却还是没能赶在东窗事发前去到德阳—— 还差五天路程才能到达德阳时,钟世诚一行人在路上与诚教惊门的一名门徒相遇了。那名门徒从德阳出发,在两日内骑死了三匹马,把最新的情报交与钟世诚,说是最新,却也过了两日。一行车马队在河边停下休整,也好让淙淙的流水声作为交谈的掩护。 两日前,五蕴阁阁主兼武林盟主,颜贺,突然间对唐门发难。颜贺声称,他获得了人证,证实魔教功法被盗,是唐门唐千羽所为,他要求唐门立刻交出唐千羽和魔教功法,若唐门交出二者,武林之盟可以不追究唐门的责任,若唐门不从,那就是唐门要与整个武林正道为敌。 唐门向来护短,以唐千羽的性格,她根本不可能去盗窃魔教功法,现在唐千羽远行在外,不知在何处,唐门当然拒绝了颜贺的要求,并反要求颜贺把人证交出来,让大家审一审人证是否真实。颜贺当然不可能答应唐门的要求,一旦交出人证,哪怕是真的人证也能让唐门弄成是假的,更何况那人证本来就是假的。 颜贺借着大势向唐门施压,唐门亦针锋相对地反抗,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惊门门徒便携带消息,从德阳赶路而来。现在两日过去了,也不知道事情究竟发展到哪个地步。 唐门被颜贺为难,最不淡定的就是宋子敬,他连钟世诚的话都听不进去,慌忙想要牵一匹马,恨不得马上飞奔回家人身边。钟世诚拦不住他,他啧了一声,对封胜做了个手势。封胜给钟世诚做了五年的打手,立刻会意地拽住宋子敬的腰带,一提气劲,很轻松地就把宋子敬给扔进河里。 河水不是很深,刚到宋子敬的腹部。钟世诚低头看向湿成落汤鸡的宋子敬,“冷静下来了?” 宋子敬脸上的表情,是少见的扭曲,显然是还没冷静下来。 “既然还没冷静下来,那你就继续呆在河里听着吧。”钟世诚如此命令道。 钟世诚双手负背,“宋子敬,我问你,你是在瞧不起唐门吗?” “……我没有。”宋子敬沉在水下的双拳握紧了拳头。 “那你这副赶着去见快要病死的父亲最后一面的模样,到底是要做给谁看。”钟世诚冷笑着说道,“若你真的瞧得起唐门,就会明白,唐门不可能轻易被颜贺弄垮,你这样冒冒失失地到德阳去,反而有可能被颜贺他们抓住,成为颜贺威胁唐门的把柄,让唐门倒得更快。” 冰冷的河水不断地带走宋子敬的体温,终于也让他快要烧起来的大脑稍微冷静了下来,听到钟世诚一句句的质问,宋子敬哑口无言,久久才说道:“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钟世诚点了点头,“我说过会帮唐门,就一定会帮。现在敌明我暗,我们也掌握了敌人相当的情报,局面对我们很有利。你要是再小瞧我的承诺,不按照我的要求去做,自己一个人跑去乱来,把我苦心经营的诚教暴露出来的话,我会把你当成敌人!听明白了吗,宋子敬。”说到最后,钟世诚的话已经带上了点点杀意,他是认真的。 宋子敬这才想到封胜复杂的身世,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封胜,又低下头来,他不该为了自己的父母就急晕头,就冲动地把大家都陷入不利的境地。 钟世诚看清了宋子敬眼中的悔意,口气也变软了下来。 “听我的安排,我们匀出三匹马,让你,小胜和李放,你们三个人先行骑马出发,日夜兼程赶到德阳。德阳现在很可能被人监视起来了,你们快到德阳时,记得先乔装打扮成一家三口。到了德阳之后,你们不要急着采取行动,只要没发生流血事件的可能,哪怕唐门被极力压迫,也不要出手,势必要让唐门处于弱势的地位,待日后反转之时,也对稳固唐门在江湖正道的地位有利。 既然颜贺捏造假证据污蔑唐门,我们也可以反其道而行,制造假证据,还原当年封家别庄惨案,颜贺当上武林盟主的龌龊事,以及魔教功法被盗的真相。只是,你们要记住一点,无论你们是做假证还是有真的证据,绝对不能让这两件事与朝廷、与太子扯上关系。我们现在还太弱了,没有办法与太子对抗。” 具体该怎么做,钟世诚并没有一一交代。宋子敬从河里爬上来,去把身上的湿衣服换掉时,钟世诚与封胜两人单独走到一旁。 钟世诚很自然地伸手,把封胜垂到眼前的挡眼刘海拨到耳后,“我跟不上你们骑马的速度,这次就不陪你们去了,你记得保重自己,见到仇人了,也不能太冲动。” 随着时间的推移,钟世诚与封胜的可相隔距离增长了,彼此不见面的天数也有了延长,此行封胜先行到德阳,勉强能在天庭给出的新标准范围内。 封胜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眸的深处却在酝酿着风暴,只要在心中默念颜贺的名字,他的心中就无法平静。“我忍不住,颜贺,他离我那么近……放心,我一定会挑一个合适的时机去杀掉他,并且会让他死得很像魔教干的,绝对不会让别人怀疑到我们和唐门的头上来。” 钟世诚久久地沉默着,伸手摸了摸封胜的脑袋。 被摸头杀的封胜后退一步,躲开钟世诚后续的□□,他仰头看着钟世诚,“你不阻止我?” “为什么要阻止你呢,”钟世诚笑了笑,“我只是很遗憾,在你报仇的那一刻,我没能陪在你的身边。” 钟世诚逆着阳光而站,在强光的刺激下,封胜不得不眯起眼,他看不太清钟世诚的笑容。在钟世诚把话说完的那一刻,封胜的心跳慢慢地开始加速,他能感觉到,那颗在胸腔中的血肉,扑通扑通……不断地提速,在几十秒内,快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让封胜有些呼吸不过来。 他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罗十八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1-11 13:13:13 兰包子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1-12 09:00:32 呵呵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1-13 02:18:28 土豪们,么么哒(づ ̄3 ̄)づ╭?~ ☆、034德阳 宋子敬心系唐门安危,才刚换上干净的衣裳,就迫不及待地拉上封胜和李放,马不停蹄地赶往德阳。他们走得太急,以致于封胜都没有时间去思考,自己对钟世诚产生的异样心情究竟是什么。 三人都是好手,不眠不休地赶了一天半的路,终于来到了德阳城外。要进德阳,一是从城门通过,二是绕远路从西南方向进入。选择前者,需要通过有人把守的城门,选择后者的话,会多浪费一日的时间,宋子敬三人都不想浪费时间,只能选择前者。 宋子敬虽然心急,但是有钟世诚严厉的警告在先,他总算没有冲动行事。他们在城外弃马之后,没有立刻进入德阳,而是去乔装打扮一番。宋子敬乔装成四十有余下巴留着长髯的赤脚大夫,李放乔装成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封胜无需乔装,他在李放的帮助下简单地修饰了下眉眼,一家三口便新鲜出炉了。 他们排队入城的时候,发现钟世诚猜得没错,德阳的城门被严密地监控起来,无论是在城门盘查的卫兵,还是在暗中盯梢的武林人士,都半点也不放松地监视着进出德阳的人。他们防范的对象,无疑是为寻回功法而来的魔教,在城门被拦停盘查的,都是一些会武之人。 区分习武之人和普通人,最简单的方法便是观察其步调和气息,常年习武之人,下盘沉稳,步履轻盈,气息浑厚绵长,很容易从普通人中区分出来。宋子敬他们三人全是会武的高手,若不想被卫兵拦下盘问,这是他们必须要克服的问题。 气息容易调整,步态却是难题。李放自我摸索千面乔装时,曾专门练习过多种步态,转换步态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题,但宋子敬和封胜就不行了,他们突然改变步态的话,肯定很容易被眼尖的人看出别扭之处。 好在他们此次入城带上了李放,李放在乔装方面的修行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高度,只用一个小技巧便解决了宋子敬和封胜的难题。李放给他们寻来两双新鞋,这两双鞋比他们常穿的鞋子要大,穿到脚上后,用习惯的步态行走,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步履拖沓的效果,与普通人相似。 德阳城门的卫兵们日日紧绷神经,在城门盘查进出之人,工作量之大,早就让他们精神疲乏,再加上环境嘈杂,轻易就让宋子敬三人过了关。 三人入得德阳,李放便带着他们七拐八绕,到了城西市井深处一处再普通不过的民宅,把身上的乔装打扮从头到脚全部换掉,恢复正常的男装打扮,只是还保留着脸上的修饰。他们未在民宅久留,把身上的行当全部换掉之后,便从后门悄悄离开。 狡兔三窟,惊门在德阳安插的暗桩不少。李放虽然疲惫到了极点,还是勉力提起精神来,带着宋子敬和封胜,花上半日时间,从城西辗转到城南的一家布庄。布庄是惊门下的产业之一,此处是惊门所掌控的距离唐门最近的一处产业。 惊门门徒早早就在布庄候着,李放刚把人带到,情报便呈了上来。 果然如同钟世诚所料,唐门能延绵几百年生存至今,虽不是什么跺一脚整个武林抖三抖的大门派,也不得江湖主流的认同,但要顶住颜贺的施压,却是绰绰有余的。 宋子敬一目十行地浏览过情报,长长地松了口气。 颜贺才当上武林盟主不久,还未曾有什么建树,如今就急着想拿唐门开刀。愿意买他账的江湖人士,大多数都是被魔教所迫害的小门小派,真正的大门派尚处在观望,未曾表态。而颜贺如此针对唐门的行为,也让老一辈的江湖人士想起多年前唐门与五蕴阁结怨之事,哪怕颜贺再不情愿,也免不了被人贴上心胸狭窄的标签。 唐门掌门日前下了禁令,尚在德阳的所有唐门弟子,都必须老老实实地呆在唐门不得外出。掌门则频繁外交,得了不少大门大派的承诺,在最终确认魔教功法被盗是唐千羽所为之前,他们都不会对唐门出手,相对的,若魔教来袭,唐门也必须作为主力迎击。 唐门应下如此要求,自然是吃亏不少,不过相对比起被颜贺欺压,这样的局面已经好得多了。 宋子敬紧绷了两日的神经,终于能稍稍放松下来,为了谨慎起见,宋子敬并未立刻回归唐门,而是留在布庄做休整,既方便随时接收情报,也能在发生意外时及时赶到。 宋子敬冷静下来,乖乖听从安排,李放也终于能把心安安稳稳地放回肚子里。在他们脱队赶往德阳之前,钟世诚曾笑眯眯地找到李放,拍拍他的肩膀说“一切都靠你了”。李放一秒从钟世诚眼中读出威胁——要是在他到达德阳前出了什么事的话,李放就把脖子洗干净等着被宰。 李放太过在意宋子敬,一不小心就忘了,跟着他来的,还有封胜这个危险人物。等他们落脚布庄休息了一夜,李放才想起封胜这号人来,早上李放去唤封胜吃早饭时,封胜已经不在布庄了。封胜留了一张字条,说自己出门逛一逛,让李放无需担忧。李放恨得咬牙切齿捶胸顿足,脑补对封胜一百零八踢,这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 现在德阳的气氛很紧张,李放不敢大肆张扬地派人去寻封胜,他只能自我安慰对自己说:在胜少爷随他们一起来德阳之前,教主曾对胜少爷叮嘱过一番,以教主的英明,肯定已经在胜少爷脖子上拴好锁链,胜少爷绝对不会乱来的。 如此一想,李放顿时变得乐观起来。 李放对钟世诚盲目信任,却不知还在随着车队赶路的钟世诚的忐忑与不安。 一直以来,钟世诚都把封胜绑在身边,用各种潜移默化的手段影响着封胜,同时也能很好地把封胜监视起来,出现什么意外时,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这次钟世诚放手让封胜先到德阳,无疑是一次豪赌。 钟世诚不像其他引导者,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通透了所有真相,他完全不知道封胜的危险程度,所以才能以与其他引导者截然不同的方式思考,才有那个胆子做出这样的选择——若封胜总是像个奶娃子那样跟在他身边,所有事情都听他的安排,那封胜永远无法成长。他已经教会封胜足够多的事情,唐门之事,很适合作为推封胜一把的时机。 至于成效如何,且看封胜。 *** 封胜留字条离开布庄,并未即刻去扑杀颜贺,而是完全按照着字条所写,去逛一逛德阳的街头,当然,这条街与布庄相距甚远,离唐门倒是蛮近。封胜走在铺展着晨光的街上,咬着从一个生意很火爆的包子摊买来的肉包子,肉包子皮筋道有嚼劲,皮薄肉多,吃起来很是有味道,细细的品尝,竟能尝出好几种特别的配料来。 封胜走路的步伐一顿,拿着肉包子的手有些僵硬。 曾几何时,食物对封胜来说,只是维持生命的一种必须品,好吃、难吃、生的、熟的,封胜全无概念,也半点不感兴趣,反正只要能维持生命的东西,他都能吃得下去。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能在吃到食物的第一时间,尝出特别的配方来? 这全都是钟世诚造成的。钟世诚是个很注重生活质量的人,在生命都无法保障的时候,他确实不会苛求,但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变着法子改善生活,衣食住行,钟世诚摆在首位的就是吃。 在塞北那五年,钟世诚没少为食物折腾过,他折腾得不痛快,封胜却一副我啥都能吃的淡定样,如此欠揍的模样,让钟世诚当机立断把封胜拉下水,把折腾食物改成折腾封胜。除了塞北的食物以外,每次商队到颠连,都会给他们捎一些大庆的米面和调料,这些珍贵的食材,被钟世诚扔给了“最闲”的封胜来处理,在无止境的压迫中,封胜被动学会了做得一手好菜。 如此潜移默化之下,封胜就连吃个包子,都会习惯性地去揣摩其中的配方。 封胜把嘴里的包子吞下肚子,面无表情地望向远在天际的高积云,高积云的形状犹如人的侧脸,咧着嘴,表情似笑非笑,一如那个明明不在他身边,却还阴魂不散的引导者。 封胜把包子吃完,也没了继续游逛的心情,他正要打道回府,却见到一个过了多少辈子都无法遗忘的人——男人相貌堂堂,看起来大约三十四岁,身形高大,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腰系白玉腰带,左腰侧配着一把敛去锋芒的长剑,正在好些人的簇拥之下,朝着封胜迎面走来。 男人也注意到了封胜,他将远眺的视线拉回来,微微低下头,与十多米开外的封胜对上了视线。当那人看到封胜的双眸,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紧紧盯着封胜不放。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和太子合作,给唐门使绊子的颜贺,颜盟主是也。 封胜很清楚颜贺为什么会看着他愣神。 封胜有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就算封胜现在有易容术遮掩,也无法完全遮掩这双眼的美丽。只可惜封胜的眼神已死,再漂亮的眼睛,长在他脸上也是白搭。这双漂亮的眼睛,是封胜从封向珊血脉继承而来的,与封向珊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长得如出一辙。颜贺就是对封向珊的眼睛一见钟情的。 颜贺对封向珊的痴迷已经成为执念,封胜在某一世斩杀颜贺时,曾见过颜贺深藏地下的画室,画室里有数千张人像画,每一幅画都是颜贺亲手所作,画上永远都只会是那一个人,封向珊。颜贺的这种疯狂,让封胜觉得恶心。 钟世诚他们想不明白,为何颜贺会突然对唐门发难,封胜却是知道的。颜贺对唐门发难,正好是封向珊受不了颜贺的掌控欲,留下诀别书逃离颜贺的时候。颜贺陷害唐门,毫无疑问是对唐千羽的迁怒。如此心胸狭窄之人,让封胜非常瞧不起。 现在在街头偶遇颜贺,颜贺看着封胜的赤.裸裸的眼神,就像在估算着一件货品的价格,让封胜对他的不屑愈加深化,从而转化为深深的恶心。封胜都要气笑了,这个恶心的男人,竟是为了他与封向珊相似的眼睛,想要把他囚禁起来据为己有。 呵呵,封胜在心中嘲讽地冷笑几声,现在想来,前几世与颜贺相遇之时,封胜的天煞孤星名头已经非常响亮,才让颜贺没胆对他生出邪念来,如今相遇,封胜看起来不过是个十一岁的无害少年,瞬间就让颜贺内心滋长起欲.望。 颜贺失神地看了封胜许久,直到封胜与他错身而过,才回过神来。颜贺假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才领着人继续朝着唐门据地的方向走去。 封胜走出去很远,走到无人之处,才渐渐把杀意压抑下来。当他冷静下来,也终于有余地去想些别的事情了。 他深深地蹙起眉,方才颜贺用露骨的眼神盯着他时,他也在用隐晦的盯着猎物的眼神看着颜贺,颜贺从头到脚,密密麻麻地罗列着许多种方案,毁掉颜贺在江湖上的名声、把他玩得痛不欲生、让他背负着世人的骂名痛苦地死去,等等。 虽然计划很恶毒,但是以这种态度对待仇人,那不是很正常吗? 对于别人来说,这也许很正常,可是对封胜来说,这不正常,非常地不正常。 从前封胜遇到仇人时,脑子会自动列出两个选项:现在立刻杀掉;暂时还不能杀,晚些再解决。非此即彼,只有两个。可是刚才他到底在想写什么,一个恶毒无比的计划,飞快地、顺理成章地在他脑中成型,仿佛有一个温润又冰凉的声音,附在他耳畔,轻轻地将计划娓娓道来。 封胜抬起右手捂着有些发烫的耳朵,猛地扭头向后看去,没有人…… 彼此的距离很接近时,封胜一直未能察觉钟世诚对他的影响。当距离猛地拉远,封胜才发现,他的生活中写满了钟世诚的痕迹,钟世诚留下的不仅仅是痕迹,还该死地还影响了他的思考方式,以及行事章法。 就如同此时,封胜非常想要杀掉那个让他恶心不已的颜贺,却还是生生忍住了那股冲动,只是杀掉颜贺的话,那实在太便宜他了。封胜打算耐下心来,等待钟世诚与他们会合。 封胜不得不承认承认,钟世诚的计谋,分分钟甩他十八条街。等钟世诚安全到达德阳,以他对自己人的护短程度,那个胆子肥得敢拿唐门泄愤的颜贺,肯定会死得很难看。 ——如此深刻地体会到钟世诚对自己的影响,封胜竟不觉得讨厌,这种感觉,说不出的奇妙。 *** 如此又过了三日,钟世诚一行人姗姗来迟,他们车队分作三组,依次进入德阳。 陈叔和紫藤先行进入德阳,钟世诚是最后一组进入德阳的,当他们有惊无险地全员入得德阳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钟世诚没有到布庄去和大部队会合,而是到属于惊门的一家客栈落了脚,客栈经营方式比其他客栈要人性化,清洁程度也高规格得让洁癖狂都挑不出毛病,哪怕这家客栈的收费比其他客栈要贵上三成,生意也依旧火爆。 钟世诚刚在店小二的引导下走到客房,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一沓写满字的纸张便送到了他手中,这是四天以来惊门收录到的情报。情报很杂,有疑似封向珊下落的情报,江湖某几大门派的人被魔教所杀,唐千羽正好在案发地被人目击到,等等情报。 看着那些风云突变、写满血雨腥风的情报,钟世诚眨都不眨一下眼。反而是颜贺近日心情暴躁,这个不痛不痒的情报,让钟世诚翻看的动作停顿下来,他挑了挑眉,单独把颜贺情报抽了出来。 这个情报所呈现出来的信息,并不是颜贺本身,而是封胜竟然没有对颜贺下杀手。 钟世诚在塞北时,就曾对封胜的武力值做过实验,封胜每长大一岁,武力值都在以几何的速度成长,到他们回大庆的前夕,封胜的武力值已经达到一个很恐怖的程度,宋子敬都直言,封胜九成能在江湖上夺得武功天下第一的头衔。以封胜的武力,他若想要杀频繁出入五蕴阁的颜贺,虽不能轻易达成,但也绝对能做得到。 钟世诚有些后悔,不就是进德阳吗,他为什么要安排得那么婆婆妈妈的。真想立刻见到封胜,去摸摸他的脑袋,看他到底是不是发烧生病了,才没能去杀颜贺。 钟世诚正苦恼着到底是先休息一晚上,还是趁夜避人耳目去找封胜,突然听到轻轻的咔咔声,把客房与客栈外隔开的木窗竟被人从外头轻轻撬开,钟世诚绷紧神经,双眼盯着窗台的方向,手悄悄地摸往怀里的瓶子,那是宋子敬给他防身用的迷药。 穿着夜行衣的人踏着窗框,跃入客房,落地无声。钟世诚松开握着瓶子的手,几步走到来人身边,他探出头往窗外看了看,确定附近没人之后,才猛地把窗关上。 钟世诚屈起手指,往身高才到他胸口的黑衣人脑袋上敲了个栗子,“大半夜地干嘛走窗户,你知不知道半夜从窗户进屋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贼,另一种是贼。” 封胜有些无语,他摘下遮脸的黑巾,“你说的是同一种人吧。” “怎么能一样,前者偷钱后者采花。我养你那么大,不是为了让你当采花贼的。”钟大土豪壕无人性地忽略了封胜入室偷钱的可能。 封胜盯着钟世诚的双眼,也不说话。 “好吧,你赢了。下次别走窗户,吓人。”钟世诚调戏不成,只能撇撇嘴,“你这么晚过来找我,有什么事?” 封胜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对颜贺复仇之事,我想听一下你的意见。” 钟世诚轻轻勾起嘴角,原来……不是因为生病了才留颜贺一命啊。 看来,他赌赢了。 ☆、035古怪 对于疆土辽阔的大庆,钟世诚是一个再渺小不过的存在,可是对于诚教来说,钟世诚就是绝对的主心骨。 钟世诚在敏.感时期落榻德阳,为了避人耳目,他一次都没有召集过惊门门徒,让他们继续待在原岗位上各司其职。即使钟世诚没有特意去调动士气,先钟世诚一步来到宋子敬和封胜,都明显感觉到,钟世诚在与不在德阳,惊门的表现截然不同。 钟世诚还未来到德阳时,惊门低调地收集情报、打理生意;钟世诚来到德阳,惊门就像是从沉睡中醒来的草原狼,即使低调依旧,其爪牙却藏着致命的危险。 一切都遵循着钟世诚的指示,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没想到会有惊喜找上门来—— 颜贺是个狠辣的人,当年跟随他参与当年封家别庄惨案的手下,全部都被他处理掉了。唯一幸存下来的,是某个在封家别庄作恶时被反击受了重伤,又被一把大火烧得毁容的某个喽啰,喽啰运气好,被封家别庄附近的村民救活了命。 那个喽啰大难不死,心也变大了,他恨极同伙对他见死不救,并把自己的残疾和毁容的原因都归咎到颜贺头上。喽啰的伤还没好全,就急着要去找颜贺要好处,他认为自己抓住颜贺的把柄,完全可以狮子开大口勒索颜贺。 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就遇到了一件让他心惊胆战的事,他才从蓉城回到德阳,竟发现同他一起杀进封家别庄的同伙们,全都没了! 更要命的是,喽啰想回家去看看老父,却在近家门时听到两个长舌妇嚼舌根子,她们对着喽啰的家门口指指点点,说那家真是造孽,养了个不是东西的儿子,欠赌场一屁股债就只顾着自己跑路,扔下老父不管。现在老父被赌场的人带走,家里值钱的东西也全被人搬走,如是云云…… 喽啰惊得一身冷汗,他是好赌没错,欠了一屁股债也没错,就是因为债主拿刀横在他脖子上逼他还钱,他才会咬牙把心一横,跟着颜贺去做那伤天害理的事。在去封家别庄之前,颜贺确实帮他把赌债都给还了。抓走老父的,肯定不会是赌场的人。 喽啰的感官一向不灵敏,被烧伤之后就越发迟钝,他却在被两个长舌妇盯着直瞧的时候,忽然注意到,有人在暗中盯着他。冷汗浸湿了喽啰背后的衣裳,他佝偻着背走向两个长舌妇,伸出粘过无辜之人鲜血的右手,手心向上向她们伸去,用那张毁了容的脸做出个扭曲讨好的表情来,卑微地向她们乞讨。 两个长舌妇不是好相与的,喽啰被一顿冷嘲热讽,什么都没讨着就被赶走了。 喽啰离开家附近之后,就再没敢回家,他真的成为德阳街头的一个乞丐,因为面部严重烧伤的缘故,他的乞讨生意做得比其他乞丐还要好些,但乞丐毕竟是乞丐,日子总是与饥寒交迫一词相伴。 如此浑浑噩噩过了几年,喽啰的老父竟然平安回到家,喽啰对颜贺的恐惧犹在,不敢与老父相认。在颜贺当上武林盟主那一年,老父郁郁而终,临死前床榻无人相送,就连尸骨也是平时交好的邻人凑钱买一张草席,草草下葬。 喽啰恨极自己的懦弱,为了活下去,他一次都没去老父的坟头祭拜过。做人做得这么绝,总是会有报应的,喽啰的生活环境太脏乱差,等他意识到自己生病的时候,他已经成了肺痨,终日不停咳嗽,拖着这样的病体,他乞讨时都被人避开,不需要太长的时间,他可以到地下去给老父磕头谢罪。 认知到自己活不长,他一生的经历就如同走马灯花,在喽啰脑海中一一浮现,喽啰很后悔,自从经历过封家别庄的事,他就活得无比窝囊,为了活下去,他从不敢生出报复颜贺的念头来。现在看着颜贺主持武林大局,整治唐门,对抗魔教,意气风发至极,喽啰只觉得无比后悔…… 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就算他说出真相,也不会有人相信他。 喽啰躺在肮脏不堪的破草席上,心灰意冷地等着牛头马面领路下地狱时,一对看起来是祖孙的人从他身边经过,他们停下脚步来,老者从怀里掏出整整一袋碎银子,放在喽啰的手上。喽啰紧紧握着银子,有这些银子,他又能从阎王爷手上抢一些时日了。 喽啰忍着喉咙的痒意不让自己咳出来,免得他咳出的病气沾染到贵人,他睁开一双浑浊的眼睛,想要看看好心帮他的贵人,记下他们的恩德,待阎王爷审问他时,也为贵人说些好话。谁知喽啰这一眼,竟然看到了一双熟悉得不会忘记的眼睛。 好心搭救喽啰一把的,正是陈叔和封胜。 喽啰只见过封向珊和封胜一次,哪怕只见过一次,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们的眼睛,就是因为这对母子,颜贺才会做下那不得好死的恶事来。 喽啰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伸手牢牢抓住封胜的脚踝,卑微地求封胜带他走,他有罪要向封胜坦白。陈叔和封胜都是有着刻骨铭心过去的人,他们能从喽啰满是腐朽之味的身上,嗅到同类的味道。他们在别人看傻子的眼神中,带走了喽啰。 喽啰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说了很多话。 他先是谈起自己老父的遭遇,用重复的词句说自己有多对不起老父,又有多后悔,说着说着,他突然转了话锋,让封胜不要怪他母亲。 当年颜贺欲要杀封胜,是封向珊以死相逼威胁颜贺,最后才让颜贺答应放过封胜的。颜贺为了斩断封向珊与封胜之间的联系,让封向珊在封胜面前演了一出抛弃亲儿的戏。 颜贺背着封向珊,吩咐喽啰寻个机会暗中做掉封胜,封向珊看穿颜贺的心思,悄悄与喽啰做交易,让他护封胜一命,事成之后,会把自己毕生的积蓄交给喽啰,只是喽啰放过封胜,却没有那个机会享受不义之财。 接着喽啰又说起颜贺是怎么集聚人手的,那些去封家别庄作恶的人,一大半都是三教九流出身的歹人,真正属于五蕴阁的没多少个。 语气一转,喽啰委屈地说起自己这些年行乞所受的委屈…… 喽啰说要坦白自己的罪,却是基本听不进他人之言,只一个劲地顾着自己说,沟通起来特别困难。就算谈话进展得很艰难,封胜和陈叔还是从喽啰那里挖出了很多他们难以查到的情报,让钟世诚的计划变得更加丰满。 喽啰不停地说,把积郁心中的悔恨和恐惧全部发泄出来,说到最后,他咳着血晕厥过去,依旧含含糊糊地说着对不起。喽啰才三十多岁的年纪,身体却早就被病痛掏空,哪怕宋子敬暂时放下与唐门的联络,日夜守在喽啰床边全力救治,也没能抢救回来。喽啰昏迷数日,汤药难进,带着满身病痛,从此一睡不醒。 一个小人物的死去,在江湖中连最小的水花都激荡不起。 *** 钟世诚来到德阳掌控大局之后,很快便允了宋子敬与唐门联系,并让宋子敬给唐门带话,就说钟世诚要与唐门合作,把颜贺给拉下台。由诚教潜藏暗中提供情报,让唐门出面与颜贺对抗。 唐门与五蕴阁结仇已久,现在颜贺又千方百计要整垮唐门,唐门若是不反击颜贺,那才奇怪。就算唐门反击五蕴阁之事,有钟世诚在背后推动,也很难引起太子的怀疑。若唐门能做掉颜贺,唐门在江湖中的威信也会提高,互利互惠的事,唐门肯定很难拒绝。 钟世诚原本以为,他们提供的证据,一大半都是捏造的,使用起来会有风险,就算有宋子敬这层关系在,他们要和唐门谈妥,恐怕也需要费上一番力气才行。 谁知唐门掌门自带“傻爸爸”的隐藏属性,掌门夫人自带“溺爱儿子”的光环,打从唐门出事以来,他们就一直在担心着宋子敬,怕他乱来把自己给坑了。现在儿子过得好好的,还带来一堆对五蕴阁不利的证据,他们哪有不欢迎的。 双方的合作,愉快达成。 近些时日,对唐千羽不利的传言越传越盛,和唐门达成协议的门派,又陆续发生子弟被魔教所害的事件,被愤怒的情绪所驱使,他们纷纷倒戈向颜贺。支持颜贺的人越来越多,颜贺变得有底气起来,他不再与唐门谈判,而是直接下决断,四月初一之时,唐门若再不表明立场、把唐千羽交出来的话,他武林盟主颜贺就要领众肃清唐门。 唐门掌门的心极大,半点不打算提前行动,他沉住气,把给颜贺致命一击的时机定在四月初一。掌门暂时的隐忍换来了回报,在期限将至之时,陈叔和封胜与喽啰偶遇,在喽啰口供的帮助下,诚教连日追查,挖出许多实打实的证据来。把这些证据抖出来,颜贺不死都得脱层皮。 钟世诚与唐门,为颜贺编造了一个致命的故事,只待四月初一公诸于众: 唐千羽与颜贺结仇,她拒绝唐门的帮助,誓要以自己一人之力为丈夫报仇。唐千羽带着丈夫的牌位去游山玩水之时,一直都在关注着颜贺,同时也在盯梢封家别庄的封向珊。 有时候,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这句话很好地诠释了唐千羽对颜贺的了解。当年封家别庄惨案发生之时,唐千羽既不在德阳,也不在蓉城,她不幸错失先机,惨案的行凶之人断尾断的干净及时,让唐千羽没能立刻查出真相。 唐千羽太了解颜贺,颜贺在惨案之后突然纳了好几房姬妾,他的行为让唐千羽心生疑虑,她追查之下,竟发现封家别庄惨案就是颜贺所为。颜贺对封向珊太过渴望又求而不得,因爱生恨,对封家别庄赶尽杀绝。 封向珊本就是唐千羽的仇人,仇人相杀,对唐千羽来说无疑是大快人心的事,所以她才一直都没言明真相。直到颜贺成为武林盟主,才让唐千羽产生危机感,这样一个对心爱之人都能下狠手的人成为武林盟主,以他们之间的恩怨,和颜贺睚眦必报的本性,唐门危矣。 唐千羽急于要反击,在颜贺成为武林盟主之后,大肆收集封家别庄一案的证据,结果误打误撞,她不仅查到封家别庄的证据,还发现颜贺利用武林盟主的身份做出的许多丑事。颜贺利用武林盟主的身份大肆圈钱,还为了坐稳武林盟主的位置,用计打压江湖新生的小门小派。 唐千羽调查颜贺的动静太大,在追查到魔教之时,一着不慎被颜贺发现了痕迹。颜贺自知,若他与魔教结仇之事曝光,别说失去武林盟主之位,他甚至会失去江湖的容身地。一不做二不休,颜贺与魔教合作演一出魔教功法被盗的大戏,为的就是弄死唐千羽,整垮唐门。 颜贺做的丑事,基本上都能拿得出证据来,唯独颜贺与魔教结盟之事,唐门给不出证据。这不是因为钟世诚捏造这项证据很困难,而是故意没给出证据来的。 首先,颜贺与魔教结盟本就是无中生有之事,拿出证据来反倒有可能打破唐门建立起来的威信,那样反而不美。其次,唐门掌门只需要嘴炮大法,就完全可以把这盆脏水泼到颜贺身上,何须多费力气呢。 试想,若是魔教功法真的被唐千羽所盗,为什么魔教不学颜贺这样,直接到德阳来找唐门的麻烦,毕竟找一个固定地点的门派,比找一个能靠一双腿到处跑的人要容易。魔教没来德阳,肯定是与颜贺有约定,毕竟魔教入侵德阳的话,对颜贺这个武林盟主是极大的打脸。 那些与唐门定下协议,在最终确定唐千羽盗窃魔教功法之前,不会对唐门出手的门派,竟然陆续遭到魔教所害,这真的是因为被唐千羽牵连吗?不,这定然是颜贺要求魔教专门对这些门派下手的,目的就是为了逼死唐门! 魔教杀人之时,唐千羽会出现在附近的理由,那就更简单了,因为她确实在被魔教追杀,被魔教与颜贺联合追杀! 撒谎的真髓就是九真一假,前面摆出那么多颜贺所做的丑事,那都是真的。最后污蔑颜贺与魔教合作,很难惹人怀疑,颜贺只怕有口难辩。 按照钟世诚的安排,等四月初一唱完大戏,封胜就可以模仿魔教的受罚,去把颜贺大卸八块,谱一曲颜贺与魔教反目成仇,让颜贺再也没有洗白的机会,注定遗臭万年。 时间过得飞快,明日就是四月初一,诚教的地下活动一直未暴露,钟世诚写下的剧本已经完完整整地交到唐门掌门手中,只待明日登台表演。明明一切进展顺利,钟世诚却总有种心里不踏实的感觉。 三月三十,是夜,钟世诚的卧房。 能容得下四人同时伸展睡下的宽阔大床上,封胜一如既往地盘腿打坐,钟世诚则坐在桌案边,在烛光下一页页翻着情报。 钟世诚说过一到大庆就与封胜分房睡,谁知道才回大庆他们就立刻对上颜贺,虽然颜贺不知道他们在暗中行动,但是为了安全着想,从陈叔到紫藤到宋子敬,再到所有惊门门徒,他们都强烈反对分房睡。其实钟世诚自己也有些怕死,既然大家那么强烈反对,分房睡一事便不了了之。 唯独一件事让钟世诚颇为不快,就是床铺大得夸张的尺寸。钟世诚睡相差这件事对大家来说都不是秘密,封胜经常会睡不好,所以惊门专门备一张大床,让封胜不再担忧夜晚睡不好觉长不高。真是……什么鬼! 封胜运功完毕,翻手做一个收手式,长吁一口浊气。他睁开眼看向钟世诚,钟世诚穿着一身宽松的中衣,肩上披着一条毯子,柔和的烛光晕染着钟世诚的侧颜,从他的指尖滑落到纸张上。封胜眼尖,才看几眼就发现,宋子敬手上的情报不是今天新呈上来的,而是好些天以前拿到的唐千羽的情报。 封胜问道:“你担心唐千羽那边会出纰漏?” 钟世诚与唐门达成协议后,诚教就立刻着手调查唐千羽的行踪,但总是在查到她行踪时晚一步,没能追上她。此次钟世诚联合唐门对付颜贺,是完全撇开唐千羽行事的,唐千羽那边完全没通过气,若是唐千羽那边漏底,那就棘手了。 钟世诚把手中的纸张在桌案上铺开,曲起食指一下下轻叩桌面,“与其说是担心唐千羽,不如说是好奇她在做些什么。” “感情这种东西是相互的,唐门对唐千羽极力维护,我很难想象唐千羽会对唐门薄情寡义。颜贺用唐千羽来要挟唐门,唐千羽怎么可能坐视不管。偏偏事发至今已经过了两个多月,唐千羽从未回过唐门一次。”钟世诚转头看向封胜,“这很奇怪不是吗?” 确实很奇怪…… 封胜见识过唐千羽对唐门的执着,第一世唐千羽追杀他几千里的记忆,至今仍历历在目。以唐千羽对唐门的执着程度,唐门被武林群起攻之,她绝不可能坐视不管。 现在想起来,当年唐千羽追是在他屠了半座唐门几年后,才突然冒出来追杀他的,中间那几年的空白,唐千羽到底去做什么了,还真是个谜。 “没见到唐千羽,我们再怎么猜也是白搭。”钟世诚把纸张叠整齐放入拖斗,打了个滚翻上床,“总之,唐千羽的事你先记着。” 封胜蹙起眉,低头看着钟世诚几个打滚弄得满是褶皱的床单,他边伸手抚平褶皱,边对钟世诚问道:“记住她的事做什么?” 床上的抱枕很多,全都是给钟世诚准备的,钟世诚随手把其中一个抱枕揉到怀里,漫不经心地应道:“也没有什么深刻的意义,你就当是一件趣事先记起来。” 钟世诚很少会吩咐他记住什么事,封胜可不相信,唐千羽的事对他没有意义。 封胜觉得有些荒谬,又觉得有些可笑,他曾在颜贺的陷害下,稀里糊涂地与唐千羽抵死相搏,后来证实唐千羽并非他仇人,封胜便与唐千羽当了六世的路人,唐千羽彻底成为了他的盲点。到头来,最后的真相竟然与唐千羽牵扯到一起么? 封胜下意识地否定,不可能。他现在唯一未解开的谜,只有太子六年前突然对封家发难的原因。不管怎么想,唐千羽都不可能和太子有什么牵连。 钟世诚抱着抱枕,被子半盖不盖地搭在身上,呼吸渐渐拉长,显然是快要睡着了。封胜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硬生生把钟世诚从周公手中抢过来,“快说,你为什么要我记住唐千羽的事,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钟世诚最近忙得累极,都是一沾枕头就睡着,被封胜打断睡眠,让他的心情暴躁起来。钟世诚伸手拉住封胜的胳膊,想把封胜拉倒在床上让他老实睡觉,结果钟世诚使上蛮力拉扯了好几下,封胜依旧巍然不动地维持着原来的坐姿,横得不行,大有一副你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今晚就别想睡的架势。 打又打不过,说估计也说不动,钟世诚没辙,只能依依不舍地从被窝里坐起身来,把他从封家别庄取走唐千羽飞刀的事对封胜说了一遍。 “我追查封家别庄惨案到现在,一共六年。调查进展得还算顺利,埋藏在案子背后的真相,已经渐渐明朗,悲剧围绕着你、封向珊、太子、以及颜贺诞生,就算还有其他势力掺合进来,真相大抵也就是那个样子了。只是我总觉得不太爽快,就像是有个神秘的力量在背后推动我,故意引导我调查出这种像教科书范本一样的真相。我想把那个躲得严严实实的家伙给揪出来,奈何一直都没有突破口。(钟世诚没说出口的是,就他所知的真相来看,封胜的身世虽然坎坷,却也不见得有多特别,这种悲剧得如同标配苦情男的身世,怎么可能配得上天煞孤星?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他猜错了。) 唐千羽,她出现得太及时了。唐千羽不是你的仇人,但是她与颜贺、封向珊有着一段恩怨,而且从最开始的时候,她就被牵扯进封家别庄一案,现在又被颜贺往死里整。也许这两件事只是偶然把唐千羽牵扯进来,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但我们多关注一下唐千羽,也不会有什么坏处,搞不好能发现一些我们以前没注意到的盲点。” 钟世诚双手合十拍出声来,“好了,回答完毕,请问胜少爷满意没?”钟世诚说出“胜少爷”这戏称时,边磨着牙边一字一顿地加重音,似乎是要把这些字咬碎嚼烂吞进肚子里,怨念颇深。钟世诚问完话,也不等封胜回答,他往床上一倒,拉过被子蒙住头,最后放一句狠话—— “你要是再打扰我睡觉,我就把你踢下床,听到没,死小孩。”关注本文最新章节 -